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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亚《 儿时的拉煤路》
儿时的拉煤路
王景亚
我年近古稀,有过军队政工、政府职员、企业高管等较为丰富的人生阅历。随着岁月的沧桑,老态呈现,很多事情逐渐淡出记忆,唯有拉煤路上的艰辛,镌刻在记忆深处,时常浮现眼前。
我的老家在巩县(现巩义市)双槐树村。这里西临伊洛,北傍黄河,岭高沟深,地势险峻。几年前横空出世的“河洛古国”,便是在村南岭上挖掘的“双槐树遗址”。
那时,父母都在生产队劳动,靠工分吃饭,分值低,手头窘迫,家里子女五个,花一分钱都得反复掂量。当地有个习惯,每到入冬,家家户户都得备一车煤,以御严寒。为了凑够拉煤的本钱,父亲常在冬季来临前,就上煤窑拉脚赚钱。一车煤千把斤,成本九十块,拉倒集上能卖一百二十块。拉够三趟,就能赚出一车煤的本钱。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轻松,拉煤得起五更搭黄昏,非常辛苦。农村人信奉“添个公鸡,四两力气”,所以为了能帮父亲减少丁点疲劳,从能跑动路起,我就和父亲一道去拉煤。
煤矿在大峪沟镇上,距双槐树约三十里地,全属丘陵地貌,凸凹不平。其间最难走的有两段,一段当地人称“压腰坡”,一段拉煤人叫“癑死牛”。“压腰坡”在集沟村东岭到海上桥村东岭之间,有二里多,呈V字形,一下一上。拉架子车上坡靠死拉硬拽攀爬,下坡凭胳膊驾肩膀扛刹车,真是“上坡不美,下坡蹲腿”。“癑死牛”是钟岭村山顶到大峪沟煤场一段陡坡,约四里地,落差超三百米,若不歇气地赶牛将一车煤拉到山顶,连牛都会累死。遇到这样的路段,人力拉的就得“盘坡”——两辆或三辆车的人结为一组,先合伙把一辆车弄上坡顶,喘过气后再把其他的车一一拉上来。
拉煤的往往都是鸡叫头就出发,早饭时赶到煤场,装好煤就搁上“盘坡”,上“癑死牛”。等把车全部弄到山顶,来到310国道往站街去的交叉口,就到了午饭时刻。那里有茶铺和修车铺,大伙儿每人买一碗茶,拿出自带的干粮——麦面掺红薯面花卷馍,就着家腌的咸菜疙瘩,一顿饭就打发了。吃饭期间是途中最热闹的时候,各村里东家长、西家短的私密趣闻,大伙喷得津津有味,不时爆起阵阵笑声,还有的年轻人吹口风琴,有的说快板书,自娱自乐,也算是苦中作乐吧!洗刷掉“癑死牛”盘坡的疲劳。歇过来劲起程,北行几里后走到“压腰坡”,下到坡底又得“盘坡”。上去坡后再走基本都是较平缓的路了,到家一般都在下午五点左右。
大峪沟煤矿产的是炭煤,分炭块和炭沫,炭块全用于工业,老百姓只能烧炭沫,价格也有很大差别。因此,煤场设有管理员,专门监督装车。记得有个姓董的管理员,穿一件黑大衣,戴一副墨镜,整天黑桑着脸,好像谁昧了他的账似的。大家都叫他老董。有一次,逮着鲁村一个姓孙的偷装炭块,老董就强迫人家把装好的煤全部卸掉,逼他做检讨。姓孙的也不含糊,拿起广播筒爬上煤堆顶,故意大声吆喝:“我姓孙,叫孙大圣。老董不叫我弄,我偏弄。老董眨眨眼,我就弄一锨;老董扭扭脸,我就弄一点。”引得全煤场人哄堂大笑。
1970年,我十六岁,初中刚毕业。眼看已过立冬,因父亲身体不太好,还没有备下过冬的煤。我知道为父的不易,决定替父亲分忧,我去拉煤。起先父亲高低不同意,担心我年龄太小,驾不住车。后来十三岁的弟弟提出和我作伴,父亲才勉强答应,并向生产队申请使用牲口。头天晚上我和父亲到饲养室联系,队里有十几头牲口,选择用“大黑驴”,因为它牙口老,性情温驯。特别叮嘱饲养员,晚上多加把料,我和弟弟年龄小,又是头回拉煤,用它放心。
第二天早上,鸡叫二遍,母亲就催我和弟弟起床吃饭,备好干粮打发我们上路。去时是空车,我们学大人模样,将大黑驴塞进架子车杆中套好,兄弟俩坐上,“嘚儿”一声赶着驴出发了。那时都是砂石路面,虽然坐在驴车上少不得颠簸,但一路还算顺利,我们感到轻松自在,不由麻痹大意。架子车上没有刹车装置,下坡全靠驴屁股使劲扛。到钟岭山顶下“癑死牛”大坡时,本应将驴卸下套来,由人驾车下坡;因为我们是生手没有经验,继续坐在车上任由大黑驴驾车下坡。坡陡加上两个人的重量,下到半坡时,大黑驴实在扛不住了,撩开蹄子,顺势向坡下狂奔。驴惊了!这大坡一边是山崖,一边是深沟,继续狂奔,不是撞崖,就是掉沟,后果不堪设想。我和弟弟吓得魂飞天外,浑身冒汗,呆若木鸡,手足无措!路上少有行人,大都是拉煤的。千钧一发之际,不知谁大喊一声:“快跳车,把车掀翻!”受到提醒,我急忙拉着弟弟奋不顾身跳下车,用尽全力把车掀翻。驴不跑了,我的一只脚却因慌乱压在了架子车下边。当时穿着棉裤,也不觉疼。在别人的帮助下,我们将车翻过来摆正,套好牲口,弟弟牵着,我驾车,来到煤场。
下午五点将煤拉到家,首先看到的是父母在村口期盼的眼神。儿行千里母担忧,毕竟我和弟弟是第一次拉煤啊!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却起不来床。被车子压住的那只脚肿的像发面馍,鼓起老高。骨头没断,却有内伤,一片淤青,疼得呲牙咧嘴。到现在伤疤还清晰可见,给我留下终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陵阳佳地昔年游,谢朓青山李白楼。唯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风影落春流。”(唐·陆龟蒙)。前不久,我又重走一趟五十年前的拉煤路。看到310国道已加宽升级为一级公路,“癑死牛”大坡延缓许多;钟岭到站街这段路却面目全非,当年的砂石马路变为坑洼不平的乡村便道,货车基本不走了;“压腰坡”已不存在,从此经过的中原西路架起了高架桥,当年到处是拉煤车辆的繁荣景象已无影无踪。岭上到处是漂亮的两层民居小楼,路边的树荫下,偶尔还能看到几位老者在喷空儿,还有许多高大宽敞的厂房,一派祥和的气象。使人恍惚产生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更加怀念当年拉煤时农民们那种不屈不挠、吃苦耐劳、团结协作、苦中取乐的大无畏精神。
作者简介:
王景亚,河南巩义人。曾在解放军炮兵第二师服役多年,转业到地方后曾担任巩义市人武部秘书、体育馆馆长、教体局体育支部书记等职。主编《巩义快览》,参与编辑出版《巩义抗日斗争故事》《巩义览胜》《巩义奇石奇故事》等。系河南省作协会员,巩义市作协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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