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泽军

今年7月底8月初，我有幸参与了一桩标的额为38亿人民币的合同审查，我为我的意见被采纳而高兴，更为避免可能的巨额损失而庆幸。事情是这样的：A公司拟在某区投资建设度假区，冠名“××××国际生态旅游度假区”，A公司联合B公司注册成立了C公司，让C公司（乙方）与该江区政府（甲方）签订合作协议，约定甲方提供不少于12000亩土地，其中建设用地不少于1500亩（不包括公共设施和公用事业用地），并自行完成拆迁异地安置后交给乙方；乙方自筹38亿元人民币分三期建设集都市游乐、文化寻根、生态观光、乡村休闲、健康养生、休闲养老为一体的多功能、多元化、多层次综合型旅游产业开发度假区，目标为20个主题景区，30个配套主题酒店，建成后门票全部归乙方所有。

挂职该区政府副区长的某高校W教授被指定为甲方负责人，承担协议的审查并代表甲方签字任务。W教授拿捏不准，不敢冒然下笔。他请我提供专业分析，并强调该项目规模大，预期效益好，领导高度重视，要求尽快落地。我通过分析，发现协议存在至少12个问题，最大的硬伤是双方权利义务严重不平等，甲方承担主要义务，乙方则享受主要权利，许多约定超出甲方的职权范围，强人所难。我在详细分析合同风险的同时，建议甲方进行必要的资信调查、拟建景区自然和人文情况调查，项目可行性论证。还特别强调该合同可能给甲方带来的巨额损失（违约金、赔偿损失）、也可能给甲方有关人员带来刑事和党纪政纪风险，还不包括征地拆迁安置中可能引发的社会矛盾。据此，我向该区政府发出“律师意见书”，明确建议“此协议不具备签订条件，暂不予签署”。该区政府综合我和其他人的意见后，婉拒该项目。该区政府致函感谢我，称赞我的“律师意见书”，“为政府决策提供了科学的参考依据”。

最近学习习近平法治思想和中央全面依法治国工作会议精神，领会总书记关于全面依法治国的重要论述，深信中央全国依法治国的决心和举措，乐见党的十八以来全面依法治国的新成就，联系参与审查的这桩合同，感悟颇深：

一是政府要谨慎行事。渴望投资，特别巨额投资是地方政府的普遍心态，但如何识别其中的真假，如何确保投资不给原有经济形态和社会结构带来破坏，不少地方已经尝到了苦果。该区政府面对38亿元投资项目保持了高度谨慎和异常冷静，W教授拿到合同后，没有立即签字盖章，而是遵循研究学术方法，逐字核对，逐个问题寻找法律依据，初步发现了合同有问题。为了印证自己的看法，求助专业人员，当专业人员的意见与他想法不谋而合后，勇敢地向政府一把手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律师的意见，使区政府最后暂缓签订合同，婉拒项目该项目。我了解合同，如果W教授当时大笔一挥，政府公章一盖，合同即刻生效，区政府可能陷入泥潭：比如景区建设必然涉及城市规划，而规划调整不是区县级政府完全能掌控的，一但未在规定时间完成或者乙方在建设中因此受到行政处罚，就是甲方违约，就要承担500万元的违约金；还有供地，每期不少于4000亩，其中建设用地不少于500亩，区县级政府有如此大的征地权吗？而一但不能做到，也构成违约，也要承担500万元的违约金……对于财政原本非常困难的区政府能经得起多少个500万元的折腾？可以得出了该区政府的自律程度高，警惕性强，尊重律师意见。面对类似项目，有的地方就缺乏这样的定力了，草率行事，承诺满足投资商的所有条件，不管自己有无实现这些条件的职权和财力，也不管这些条件是否违法。如何避免地方政府的权力膨胀、防止其乱作为、滥作为？习总书记开出了处方：“用法治给行政权力定规矩、划界限，规范行政决策程序，加快转变政府职能。推进严格规范公正文明执法。”

二是企业要讲良知。良知就是法制和道德，追求利润是企业的天性，但必须合法经营。法律是维护合法利益的工具，不是擭取非法利润、损害国家、集体和他人利益的帮凶。有的企业以投资为晃子，行走江湖，目标锁定在具有招商引资迫切需求的地方和单位，他们不是真投资，而是以赚取非法利润为目的，一是入住各地免费工业园区，先占厂房，享受完税收、补贴优惠和获取银行贷款后走人，或者将厂房、设备转租转让，从中获利；二是在合同中给地方和单位设置陷阱，然后以对方违约为由，索取巨额违约金和赔偿金，比如要求按时完成拆迁安置，限时交付土地，限时办理相关审批，限时配置执法机构和人员……一旦对方做不到就按约支付违约金。而有些事情，就是地方政府努力了也是做不到的，此乃以合法形式掩盖非法目的，让人欲哭无泪。现实生活中有的通信服务合同、商业保险合同、借款合同、商品房买卖合同、担保合同等，均由提供服务方单方制作，有的字体很小，纸张很薄，文字密密麻麻，不按合同法规定内容和顺序列出，而是颠来倒去，把一些简单内容复杂化，故意增加自己的权利，规避和减损自己的义务，加大消费者的义务，减损消费者的权利。这类合同，专业律师都需要时间才能看明白，普通消费者肯定是云里雾里。企业依法诚信经营，坚守道德良知，是建设法治社会基本要求。

三是领导干部要学法守法用法。W教授是哲学博士，知识渊博，在学界已有名气，具备良好的法学知识和法律素养，挂职后主动要求代表区政府出庭参与行政诉讼，已积累一些司法实务经验，遇到具体法律问题，他都要不耻下问。该区的这个合作项目，涉及合同法、规划法、土管法、土地承包法经营法、国有土地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刑法等，法律关系复杂，单凭领导干部有限的法律常识是难以应对的，领导干部特别是处于一线的基层领导干部，对包括法律事务在内的专业问题鲜有系统的知识结构和经验积累，要求领导干部具备专业水平也不现实。领导干部学法用法的重点是培养和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而善于运用律师等法律人员的专业优势解决问题则是这种思维和方式的延伸。W教授求教于专业人员，借用外脑处理这桩棘手的法律事务，让区政府避免了可能的巨大损失和大量的矛盾纠纷，也让他本人避免了牢狱之灾和政务处分，因为涉及征地、招商引资，公职人员的刑事风险较高，纵使不贪不取，也有失职渎职可能，滥用职权或者玩忽职守造成国家财产30万元以上损失就可定罪入刑。敬畏法律不是空洞口号，法律对违法的后果早有预设。此外今年W教授还有另外两个法律问题与我商讨，一是该区政府正在讨论另一桩不是他分管的合作项目，他认为不宜以政府名义（应以部门或者国有公司）与对方签订具体合作协议，在会场用电话与我联系，征求我的意见；还有一桩是前不久媒体报道某市常务副市长和区常务副区长出庭应诉的情况，他发现配发的照片中代表被告的常务副市长和常务副区长没有坐在对应的被告席上的被告牌位，电话咨询我是否正确？我在被他的敬业精神和谦虚态度所感动同时，也体会到了自己的职业价值和荣誉感、自信感。但也为有的领导干部不学法、不守法、不用法、无知无畏给国家、人民造成损失而婉惜、痛惜和愤怒。领导干部在全面依法治国中是“关键少数”，习总书记要求“各级领导干部要坚决贯彻落实党中央关于全面依法治国的重大决策部署，带头尊崇法治、敬畏法律，了解法律、掌握法律，不断提高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深化改革、推动发展、化解矛盾、维护稳定、应对风险的能力，做尊法学法守法用法的模范。”

四是律师要有担当。我与W教授不熟悉、无交情，只因同在“贵州儒学群”，我知道他的身份，他也可能知道我是律师。这次他主动联系我，我原本当成普通的法律咨询，打算仅作口头回答，但被他的诚恳所打动，我将他发过来的合同打印出来，足足闭门3天，反复推敲，越看越为该区政府担心，如果不如实指出问题的严重性，出现失误我会寝食不安的。但该区政府与我所在的律所没有形成委托关系，到底提供哪种服务、为谁服务？我是共产党员，又是曾经的体制人，对党和政府的忠诚之心、感恩之情始终如一，政府有困难时，我不能袖手旁观。我决定将服务对象由W教授变为该区政府，服务方式由电话答复升级为出具正式的“律师意见书”，在政府办公会议讨论前，我向该区政府呈送了本人签名的“律师意见书”，意在阻止这桩交易，后来事情证明我做了一件善事，也是重新执业以来自认为最惬意的事，感谢W教授给我提供了施展才华的机会，感谢该政府采纳了我的意见。我庆幸赶上新时代，乘上全面依法法国高速列车，共同筑梦法治理想，实现人生价值。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律师队伍是依法治国的一支重要力量”，“要教育引导法律服务工作者坚持正确政治方向，依法依规诚信执业，认真履行社会责任”， 要求 “切实加强律师工作和律师队伍建设”。我深信有习近平法治思想的引指，我们广大律师一定不会辜负党的期望、人民的重托，一定能够在全面依法治国的新征程中担当起新使命、作出新贡献，一定能够当好全面依法治国的实践者、推动者和维护者。

（作者系贵州省法学会学术委员会委员，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