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燕华

母亲患癌两年了，近日病情恶化，饮食不进，呕吐不止，住院治疗无好转后母亲决定居家休养，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想趁自己还能活动，洗个热水澡。

此时的她已经腿脚发软，行走艰难，显然无法独立完成这一日常行为。我家两姐弟，姐姐在外发展，为母亲洗澡自然非我莫属。然而，对于土生土养的农村人来说，我们母子间平日不像城里人那般亲密，母子之情早已内化于心，不假外露，牵手、拥抱尚难为情，至于为母亲洗澡更是不曾想过，不过现在却自然而然地发生着……

母亲平日最怕风寒，我提前五分钟打开了浴霸，估计她不能长时间站立，我准备好了坐便凳，然后在她的指引下找齐了换洗的衣裤——其中的红色内裤已经严重褪色，破旧不堪，目测至少已经穿了十几年了，印象最深的是母亲还在裤前缝了个小口袋并装上了拉链，这大概是她们那代人认为外出最保险的藏钱方式吧。联想起她平日爱看毛主席画像、摆件，爱看新闻联播，爱捡些路边废旧的瓶瓶罐罐，爱吃荸荠和甘蔗等习惯，突然发觉这些行为凝聚着母亲的时代情结，习以为常以至恪守终生。

准备就绪，我先在卧室帮母亲褪去外衣外裤，然后搀扶她走进浴室再帮她脱掉了内衣内裤。与两年前相比，母亲的体重由128斤已降至96斤，四肢自然已是瘦弱不堪，唯有肚皮稍稍隆起，那一定是癌细胞肆虐的结果（她患的是晚期肠癌并已转移至输尿管、肝脏等处）。待母亲双手握住水管坐定，我打开淋浴喷头并调节好水温后先把她全身淋浴了一遍，然后问母亲沐浴露在哪，她指了指窗台上的一块微微泛黄的小香皂，我马上会意，于是用香皂将她全身涂抹起来——我知道香皂也掺杂着母亲的“时代情结”，难以释怀，当然，价格便宜应该是母亲选择香皂的主要原因。

只见她后背背脊骨呈弓形凸起，前胸萎缩，曾经滋养我的双乳也早已干瘪，腹部的刀痕犹清晰可见（那是两年前手术留下的印记）。为避免尴尬，我引导母亲互相聊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小时候舅舅嫌我身上太脏以至膝盖发黑，主动为我擦澡；母亲小时候家贫无耕牛，几兄妹被迫拉犁耕田；因为生活拮据，母亲和父亲将收养十年的小妹送还；父亲当家，量入为出，经常不能给母亲足够的生活开支......

搓洗完毕，我示意母亲站立起来，以便于清洗臀部，此时的她双腿瘦如圆规，还有些轻微抖动，我知道病痛的折磨早已将她的精气神消耗殆尽，现在对于她来说，坐立都很勉强了。洗完臀部，我连忙扶她坐下，不过，看得出，母亲虽然吃力，但很是享受，而我呢，坦白讲，很是愧疚，毕竟这还是第一次为她洗澡，也陷入了对“孝道”的沉思：母亲住院期间，曾有医生朋友建议我不生二孩也无妨，因为她看惯了父母生病住院期间子女不能或不常陪护的现象，看来“趋利避害”“久病床前无孝子”所言不虚。

不过，子女孝不孝顺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比如：父母平时不能威严慈爱，导致晚年子女疏远，毕竟“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父母重男轻女或亲疏不分，让子女们心生怨恨，以至于冲淡了对父母的感恩之情；兄弟姐妹、婆媳妯娌间相处不和，使得子女互相猜疑妒忌，不能全力尽孝；子女较多互相推诿责任等等。

至于我，从小生活在一个不冷不热的家庭氛围中，大家似乎更多关注自己，疏于照顾家人，加之我个人信奉“清净无为”的生活理念，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不温不火的相对冷淡的性格，于是，三年前我便向母亲表明了心迹：不求尽孝，但求尽责。再者，《孝经》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爱惜身体我尚能做到，扬名立万似乎已不太可能。

其实，“父母不孝，奉神无益”，父母应该成为子女心中的两尊活佛，朝夕侍奉方好（女儿也不应例外，“缇萦救父”“曹娥投江救父”便是典范）。俗话说：能孝则百行可观，孝顺的人心存敬畏，胸怀仁爱，一般也都能与亲朋好友和睦相处，对上级尽心尽力，对国家尽忠尽责，因此，“举孝廉”一度成为古时候朝廷选人任人的重要渠道，至于舜“孝感动天”，尧以帝位相让，更已成为千古美谈，至今令人赞赏不已。“你是个好崽，娘舍不得你。”母亲突然说道，我的思绪被猛然拉回，于是朝母亲憨笑道：“呵呵，只要您觉得好就行。”

一番冲洗之后，母亲觉得差不多了，我用浴巾擦干她的身子，在浴霸下给她穿好内衣内裤后直接将她扶进了卧室躺下休息。

五天后，母亲与世长辞，走完了她人生六十七载春秋，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母亲洗澡。

作者:  刘燕华，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涟源市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