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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我就是淤泥的孩子
作者: 浙江传媒学院 校梦瑶
荷花在这湖边生活已有几年了,在这大学的文学院边整日浸染那些文气,可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再加上祖辈们口耳相传荷花一族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性子,于是就如同她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的出身一般,她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了“千金之子”的自知,自己取了被称作“玉芝”的芳名。
正值六月,不知怎的,今年湖边的一丛荷花里,只有玉芝一朵鹤立鸡群。玉芝牵起那粉绸的裙摆,擎起玉颈四下望去,只见那游鱼在荷盖下快活地盘旋嬉戏。而荷叶们因为那厚重的伞盖,纷纷佝偻了脊背,竟没有一片能与玉芝的姿态相提并论。而躲在荷盖下的那几株待开的娣妹,不是生的细如麻杆,耷拉着灰头土脸的菡萏;就是在玉芝的目光扫过来之前,就无比自惭形秽,早早地收敛了姿态,生怕荷盖不能将自己裹得严实起来。
“哈,看那灰不溜秋的游鱼!”玉芝冲着那群游鱼挑眉,得意洋洋,“只在荷盖下躲躲藏藏,想必也知道自己跟那浑浊的湖水色别无两样吧!”
“妹妹们怎么这样没有生气?”玉芝拍了拍自己衣裙上的锦纹,“多好的天气!”
......
玉芝越发欢快起来,连那正午的太阳都仿佛青睐她的荣光,在日光的偏爱下,她更加闪耀起来。
玉芝四下环顾,想要再进行一番阔论,忽然望见脚下,精致的面容瞬间扭曲了。
“啊呀,这污秽肮脏的淤泥!这平平无奇的荷根!”玉芝咬牙切齿起来,“我这么光彩照人,怎么,怎么——是从你们之中生长出来的!”
淤泥与荷根面面相觑,原本因为女儿今日格外秀丽而产生的自豪与喜悦瞬间僵在了脸上。
“你们怎么长得这么平凡?要是再来了喜爱我的人,我要怎么跟他们说?”玉芝跺着脚,“说我是烂泥的后裔,土根的女儿?”
淤泥老来得女,虽然那花池盆景里填土的弟兄都笑话他整日泡在死水里做脏苦的生计,荷根跟了他这么多年,虽然没享什么清福,却也总体上过着平稳向上的日子,现在玉芝又出落得格外脱俗,他跟荷根私底下都是格外欣喜的。然而玉芝今天如此大为光火,这?淤泥搓搓手,又挠挠后脑勺。
“咱们孩子是不是因为天天要跟学生打交道太累了,所以···”荷根跟淤泥使眼色,又忍不住垂下头,孩子这么光鲜,他俩却每天做粗苯营生,难怪孩子感到丢人。荷根张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玉芝闹了几天,心里还是不顺畅,于是靠在岸边的角落里独自打盹。
“玉芝,玉芝?”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小声叫她。
“烦死了,”她心里嘟囔,“没看见我在睡觉吗?”
“玉芝,你要是睡下了。我就坐在这里,权当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了。”悄声者将声音压得更低,提起裙子在玉芝身边盘腿坐下,“我真的很开心,我都上大学了,竟然才第一次见到荷花,还是这么美的一朵花。”悄声者说到这里,笑得眼睛都眯成两条缝了。
玉芝偷偷直起身子,靠得近了一些。
“对了,我叫张博物。”张博物将腿盘得更紧了一些,“真是不好意思,我穿的这一身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衣服,我很早就知道荷花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红。’好几次差点撞到别人,"张博物尴尬地笑几声"我老家小地方,我一直埋头念书,现在第一回出省上学,这里真美,我想着要以我最好看的样子来见你所以···
想到自己这仅有的体面衣服,望着光彩夺目的玉芝,张博物握紧拳头,裙子被紧紧攥地皱成一团。
“什么嘛,形容我的诗词多了,怎么才想到一句?”玉芝转了转眼珠,“不过能喜欢我,确实有眼光。”
玉芝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又瞬间想到那羞于向外人介绍的父母,脸色立马沉下来,暗自庆幸张博物不知道她其实是醒着的。
“其实吧,”张博物叹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我现在很想念我爸妈。虽然你看我现在,考上了这么优秀的大学,跟各种我在百度百科里才能见到的优秀人物交往,是不是听起来我是挺有本事有出息的?”张博物扣了扣手指,咬咬牙,“我爸妈他们啊,都是下岗几十年的工人,我家就是做小生意的,我爸出卖劳动力,我妈给他打下手,养活我跟我妹,就这样。
玉芝情不自禁地支起耳朵,想仔细听下去。
"我小学的时候——至少那个年纪,我第一次认识到我爸做的是那种——‘低人一等’的苦力活。我在课堂上自我介绍我爸的工作,立刻便有憎恶我的同学哄笑起来。"
“张博物穿得脏兮兮的,跟她爸一样!”他们晒笑。
“张博物的爸爸是给别人打工的苦力人!”他们尖叫。
“难怪她...”他们滔滔不绝。
张博物平静地陈述着,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但是玉芝的脸已经发白了。
“我就突然意识到了我爸是肮脏且不体面的。我可是张博物,学习超棒,文彩飞扬,能说会道的张博物。而她的父亲居然是一个出苦力的拉货工人,真是....张博物努力拉动嘴角想要做出那种自嘲,痛苦的表情。但是最终只是让脸颊扭曲起来。
玉芝凝望着她的表情,一种莫名的苦涩情绪在她胸中炸开,张博物的神态是如此复杂,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作为成分杂糅在一起,经过十几年的反复发酵,最终提炼出来刻在了张博物的脸上。
“所以我开始从那时起排斥我爸了,即使我小的时候他会把我架在他脖子上看风景;我放学路过工作的地方时,他开心地用扫大街的竹扫帚给我抓满天飞舞游荡的蜻蜓;即使他带我吃各种好吃的;给我买那些廉价但好吃的巧克力。”张博物低头用袖子抹了把双眼,“但我的的确确生出了那种名为“憎恨”的情绪,怨恨他为何不像某某同学的父亲一样当官或者当老板,为什么只是一个技校文化出身做苦力,时不时就被阿猫阿狗讽刺欺负,而我作为他的孩子,居然,居然!”
张博物陡然提腔:“我是下岗工人之子,所以我也要被轻视!被欺凌!小人物的孩子就像她的父亲,一样没出息吧。”
张博物胸膛不断起伏,脸上又刻上了那调制出的苦痛神情。
玉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仿佛被打了个趔趄,只是双耳仍在强硬地支着。 生怕听漏了只字片语。
“小学的时候,某天中午快迟到了,我爸要开着他拉货的车顺路送我,我拗不过他,一路哭闹。到了学校门口,夺门就逃;放假的时候欢欢喜喜跑出校门,结果看是我爸而不是我妈,我便坐在车后排黑了一路脸,一言不发,不管我爸一直陪笑着问我的情况。”张博物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玉芝忽然想起来,自己不记得以前淤泥和荷根是什么样子了,她感到很奇怪,因为从未想到过这件事。然而现在凭空生出了这念头。
我不记得这样的做法态度持续了多久——或许是直到我高三的那段时间?”张博物目光上移,陷入回想:“在那时我突然意识到还是听说到,我父母当年因我高分进重点高中这件事,在周围人眼里的看法和地位陡然提升一截——别人都来问我爸我考了多少分, 同时都认为老张看来是不一般的——两个下岗再就业的工人竟然培养出来了一名从小学到高中都非同凡响的女儿。
而老张每每提到张博物,语气神态里也更多了几分自豪,那整日给人运货的双肩也似乎更为结实有力了。”张博物望向玉芝,目光里溢满了温暖的笑意,而我考进大学后,我的父母已经正式从“邋遢低贱的下岗工人”转变为了"勤恳踏实,两个聪慧女儿在高考和期末考试里,分别考了全班第二和全班第一的劳动者,一对伟大而教子有方的父母。“
王芝望着张博物笑得昧成两弯月牙的双眼,心里也情不自禁舒展开来,她想到淤泥经常皱着老脸笑眯眯地抚摸她的头顶;荷根总是跟淤泥讨论“玉芝又长高了一些,是不是应该增加一些给她的养料”之类的话题,而游人对着含苞欲放的她举起手机多角度特写时,荷根和淤泥总是招呼更多的蜻蜓过来歇脚,顺便庆贺她的顺利绽放。
他们俩现在会不会在伤心?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想到那日对他俩的大吼大叫,玉芝羞赧地不敢看张博物了。
“所以我上大学之后,很思念我的父母。我小时候想要一辆最炫酷的滑板车。但我最后因为一分的差距没有达到‘只要考了双百分就给我买滑板车的目标’可是我妈仍然带我去我们那儿当时最大的百货商场,让我挑了一辆最帅的滑板车。”张博物讲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暖意,“我在某一天的某个瞬间突然悟出了一些道理。”
“我的父母不偷不抢,勤劳致富,竭力将我们姐妹按照成才的方向培养,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他们从来都不会短缺物质和精神的满足,并不因为我是下岗工人的孩子而一样被轻贱,别人有的我一样可以拥有。”
“他们一直为以我为荣。正如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将永远以他们为荣一样。”玉芝觉得张博物的话如清籁穿云,直入心田,在脑海中回响。
我是老张的女儿,我的父亲老张是一位伟大的体力劳动者,一位可敬的货运工人”张博物脸上洋溢的自豪从胸膛中穿透而出,随着话语一起迸发,最终展现在她的脸上。
“那么,亲爱的玉芝姑娘,感谢你愿意聆听我这些絮叨话,亲眼欣赏到你的容姿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张博物起身拍拍裙上的尘土,莞尔一笑,“虽然你其实睡着了,或者你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那么,祝你好梦,希望明日我早上八点还可以可以跟你打照面。”
玉芝目送张博物骑车的背影远去,一言不发,
早晨八点的太阳光已微微刺眼,露珠尚在荷叶里打滚,玉芝便迫不及待地支起身子,往学生们赶来上课的路上张望,顺便摇醒了淤泥与荷根。
“今天心情怎么样?”荷根缩了缩身子,试探着问。
“太阳是不是有点晒?”淤泥斟酌着词句。
当那熟悉的身影蹬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往这边奔来时,玉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张博物,张博物!”玉芝扯起嗓子唤她。
“哎,在的!你好你好!"张博物闻声立刻放缓车速,四下望去,寻找声音来源。
“玉芝,我是玉芝!我在这!”玉芝跳起来向目瞪口呆的张博物招手“这是我爸,淤泥!”
她牵起淤泥的手臂。
“这是我妈,荷根!”
她拢住荷根的手。
“你看我爸妈超厉害的!要不然能把我养得这么漂亮?!”一提到自己,玉芝自然而然地昂起头,同时握紧荷根的手。
“你说得对!”她冲着呆若木鸡的张博物大喊。
“我就是淤泥的孩子!”
责任编辑:王光兴
作者简介:校梦瑶(2001——),笔名张博物,现就读于浙江传媒学院网络文学与创意写作专业,爱好文学创作,多篇文章在各级刊物上发表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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