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县董封戏台

生俺养俺的老村是山西省绛县董封村。

老村不小，在绛县这个地方上算是大村子，是典型的山东移民村，村里一口浓郁的山东莱芜腔，与邻村言语格格不入，但俺村里人性情耿直，大大咧咧的，都好喝个酒，有时候还爱耍个酒疯，说个大话，虽然人粗糙，但绝对讲义气！细致算来到俺这代已经是第三代山西生人了，但骨子里齐鲁遗风还保留不少。

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俺还很小，俺董封村年年代表镇上参加县里的正月十五闹故事，说真的，可有名哩！

正月十五元宵节，绛县老百姓最盼的就是在县城东湖闹社火，有的老乡又叫闹红火、闹故事，煞是热闹！图为董封村的九节鞭开场队，威风凛凛。

正月一十五晌午，绛县城东湖一年一度的闹故事开始了。轮到俺村进场子了，几十个小伙子手里红缨长矛，排成两边长队，好生威风，前面是十几个彪形大汉手持九节长鞭开路，那鞭子揉起来要惊了天，随着治保主任一声震天吼：“爷们们！操他娘的，把鞭子揉起来，把场子给俺打开！”随后是几个爷爷们练着形意拳打了进来，（那些爷爷们可不简单都是山西第一代生人，年少时砍过日本人的，由于从山东过来的人很多都是走过镖练过武，都是练家子，所以那些爷爷们都不是孬种）爷爷们穿着老棉布扎腿裤子，头扎白毛巾，那老布鞋刺着绛县东湖地面上的土溅起来老高，嘴里嘿哈嘿哈的叫喊着，一点都不服老，而后进场的是压轴好戏“董封狮子队”响天的锣鼓家伙事响起来，五狮登山开演了，只见那依法车上竖立起来了五六米高的架子，五只狮子你争他抢地上了架子，那个耍狮子的小伙都是一个个的好小伙，把那木头架子跺的咯吧咯吧地响，五只狮子你撞我，你扛我，又是用脚勾，又是拿狮头挤，时而又是对狮翻滚；时而又是以一挡四，甚是激烈，只听到远方看热闹的人大吆喝：好！好！好！.....最后进场的是俺村的旱船队，女扮男装，你扭搭，他蹦达，和孙王村里的二鬼扳跤遥相呼应，这丑角扮得真叫个笑！对了，还有那谁爷，扮个地主婆，耳朵边子上一边绑个二起蹦，穿上那地主婆的花花衣裳，戴上那头发夹子，上嘴唇上用毛笔点个黑痦子，手里拿个烟袋锅子，一走一扭搭，那烟袋锅子还止不住地拐三搁撂四，真逗人。 

年光已远，有些当年景，或模糊或清楚都已尘封。

在俺的认识中与一位爷爷曾相谈甚欢，交情很好，也就是忘年交吧！他是绛县姚晓红的舅舅，俺都叫他老人家“徐爷”。那时候俺刚下学，总是喜欢去村里卫生所啦呱，每到夜晚俺们仨（还有卫生所郭大夫）就聚在一起，谈天论地说三国。 

七月里的一天黑了，天很热，热得就差跳了水瓮里了，就说沏壶子热茶，好好啦呱呀！俺们仨屁股刚坐下，将把滚烫的茶水泡好，咔嚓的一声巨雷响，从绛县城方向打来，感觉房子都抖了抖，瞬间屋里的灯泡就黑了，差点把茶杯子的水啊,灌到鼻子哩！说时迟，那时快，郭大夫从床边摸了根蜡点着，这才有了个萤火虫的光，不耽误喝茶拉呱。

徐爷从汗衫口袋里摸出一根公主烟，手端起茶杯子用嘴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喝了口茶，悠闲的抽了一口烟，那个烟圈在蜡烛跟前显得很朦胧。

徐爷拍了一下茶桌子，惊得树上的知了了都不敢叫唤了，大声说道：“想当年，恁爷起翼城东张、西张撂轱辘，谁不服？那时候咱山东人都爱和山东人来往，绛县城西的西荆村、横水的爱里、乔寺还有闻喜的东鲁都有恁爷的名声！”

徐爷言罢，二郎腿一翘，抽起来烟。

俺急忙问道：“爷， 那时候日本人在咱村里的时候，到底厉害吗？杀的人多吗？”

徐爷皱起眉头说：“操他娘楔子的，民国三十一年霎，那个日本子从曲沃过来了，到了咱村里让俺几个大哥给砍了，那时候俺那几个大哥待南樊练红枪会，那小伙都是一个个彪彪的，举个碌碡还不和玩一样，那小伙汉多好啊！堂堂尺的汉子！听南樊人捎信过来了，一队日本子举着膏药旗，好膘子性的，五矮三矬的，进了西门进村就放枪，俺那几个哥哪里能容得下它啊！操他那个楔娘，欺负到家门上了，那几个哥二话没说，用大刀片子当场就剁了几个小日本子，可谁知道，咱人少没枪，等小日本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俺那几个哥都挨了枪子了，还有几个哥最后被小日本子用刺刀挑死了，但至死都没软一下子，小日本子仗着人多枪快，俺那几个哥只有徐玉田一个人逃了出来，到黑了天，小日本子就把咱村的能点着的房子烧了个遍，第二天就把各个大门上住了，西门口置了个杀人架子，东门上弄了个挂死人头的笼笼子，俺那几哥有一人的头让小日本子割了挂到东门上，嘴里还塞根烟.......“

说到这里，徐爷眼窝的泪流了，夺眶而出，狠狠的抽了一口烟，狠狠地把烟扔到了地上，可以看出那是一种难以释怀的痛！

徐爷把眼角擦了擦，举起杯子就喝了一口茶，叹着气给俺和郭大夫说：“当亡国奴滋味不好受！恁都知道吗？咱一个村只有一个东门能出，小日本就钻到东门的那小窑窑里，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晚上八点开门，恁要是上地回来晚了，就进不了门了，吆喝就一枪打死恁，操他娘！自凡是从东门过，凡人必须看手，恁要是手上没有老茧了，就直接把恁拉到西门杀人场让小日本子练了刺刀，一到三伏天那个味啊！哎..........”

就在徐爷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天就像泼水一样，下起来瓢泼雨，仿佛是在为死去的父老乡亲们哭泣。

记忆中的老村，有那么多的故事，总也说不完，回忆过去的时光里，总能泛起涟漪，叫人怎能不怀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