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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院子的抗战记忆(散文)
魏以进
硝烟散去,遗址犹在。抗战的记忆,不仅是炮火连天的正面战场,还有敌后的诸多场合,就像医院,救死扶伤的地方,同样不能缺。
对于医院的印象,大多停留于神情沮丧,药味横飞,甚至缺胳膊少腿,总之是悲情上演,离合绵绵不绝。然而,在抗战时期的医院里,那惨状更是匪夷所思,缺医少药,好多人不是病死,而是伤口感染之后得不到及时医治被活活拖死的。
在宜昌市夷陵区分乡镇联合村一组(现金竹村六组),就有这样一处遗址,叫周家院子,曾是抗战部队国军第75军野战医院的门诊部。院子老宅的主人叫陈有棋,是退休英语教师,他的父亲生前多次对他讲,当年75军曾在这一带驻扎和外出迎击日本人的扫荡,征用他的老宅作战地医院,集中救治战斗中负伤的将士。可奇怪的是,附近的老百姓时常听到伤兵的哀号,医院里隔三差五就有死人被抬出去埋掉。后来才知道,由于日本人的封锁,医疗器械和药品根本运不进来,大批伤员就是死在缺医少药上,成了屈死的灵魂。
院子的老屋,是一栋由上下两个“四井口”(当地叫“天井”)连体的土墙屋,格外别致。两个天井犹如孪生兄弟,前后并存,从大门进去是第一间厅屋和第一个天井,接着从第二道大门进去便是第二间厅屋和第二个天井,最后进最三道大门才是堂屋。在村民的意识中,堂屋才是房子的中心,是中枢神经。两间厅屋和堂屋两旁是六间大房屋(卧室),两个天井两边是四间过道屋,厅屋到过道屋安装的是比大门略小的双合门,厅屋和堂屋两边有通向大房屋的小门,过道屋也有通向房屋的小门。右边房屋和过道屋的右侧,有5大间偏水屋(附属房子)。看起来像迷宫,实则四通八达,足见当时房屋主人的家境殷实与建筑智慧。在乡亲们的心目中,有了房产才是踏实的,安居才能乐业,倘若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就像无根的浮萍,恓惶得很。要得放到现在,这是豪宅,如此大的面积,进深这么深,夺人眼球。
陈有棋带我们参观时介绍,现在看到的周家院子不是一次规划修建完成的。原先只有一个天井和堂屋及右边的偏水屋是周姓的房产,他的曾祖父从周姓人家手中买过来后,又在前面增加了一层天井和厅屋,及两边的房屋和右边的偏水屋,以致还有一小部分房屋是周家的,尽管两家人连墙而居,按照常理,牙齿和舌头总会有磕碰的时候,但陈周两家几代人之间一直和睦相处,在当地一度传为佳话。
宽敞的院坝,正对紫草河,河顶上是横空飞过的东风渠,把干净澄澈的尚家河水库的水水输送到宜昌市城区,走进了千家万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搞水利基本建设的时候,周家院子又作出了牺牲,无偿为民兵(民工)们提供营房,民工们挥洒青春和污水后,这里便成了他们最坚强的后盾。
说到国军第75军,据相关资料记载,其前身是“五省联军”旧部。1937年8月,抗战全面爆发后,该部在上海成立第75军,下辖第6师。该军隶属第3战区第19集团军参加淞沪会战, 一度指挥第34师,战后开赴武汉整补。1938年2月,在武汉组织军部,先后参加徐州会战、武汉会战、随枣会战和枣宜会战,1940年6月,担任宜昌、当阳防务。1943年初,驻防宜昌、当阳、三斗坪,后隶属第6战区参加鄂西会战和常德会战。1944年冬,由宜昌开赴四川重庆,后开綦江,旋调湖北兴山。1945年2月,由兴山开赴应城、黄陂,后转战河南新乡。
总之,在抗战期间,这是一支抗战部队,为民族存亡浴血奋战,死伤了大批将士,他们的事迹也是可歌可泣的。
尽管周家院子曾是抗战时期的野战医院,可由于没有文字记载,抗战的印记已渐行渐远,硝烟过后,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号鸣,好在有亲历者和目击者口耳相传,那一段历史真相大致可闻。在那战争年代,在中国大地上,这样的经历,这样的院子,应该说是不计其数,尽管渺小,但不能遗忘,毕竟为中国的抗战作出了贡献与牺牲,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那是1941年夏,中国的抗日战争正处于战略相持阶段,抗战部队75军13师的野战医院最初设在分乡长岭岗九道拐下的向家屋场和黄家屋场。因周家院子是骡马古道的重要交叉路口,四通八达,为便于运送伤病员,不久野战医院就搬到了陈有棋的老屋周家院子。医院主设外科,兼设内科,周家院子成了医院的门诊部,大旺寺河边老屋场是住院部,医生和部分伤员住在周家院子。之前,这里的乡亲们只见过中医,很少有人见过西医,尤其是动手术,更是闻所闻。陈有棋的爷爷生前告诉他,穿白大褂的大夫拿着刀和锯子给负伤的兵做手术,他爷爷被吓得捂起了眼睛,那血腥场面令人永生不忘。那些年轻的后生,前几天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不留神就成了缺胳膊少腿的,甚至丢了性命,乡亲们知道,都是日本鬼子给害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恨就恨日本鬼子。
虽说有了医院,可由于日军的封锁,药品和医疗器械根本运不进来,送来救治的伤病员大多难逃厄运,就连受伤的军官也没有药治疗,最终回天无力,含恨而去。当时,小溪塔、黄花、分乡就是战场,75军的将士奉命阻击日军,死伤惨烈,伤员源源不断地被送到周家院子的野战医院来救治。然而,由于缺医少药,最初都是抱着希望而来,不久就含恨而去。人死了,灵魂得有个安放的地方,开始的时候,乡亲们帮忙砍松树做木匣子把死去的将士抬到阳河湾河边一个挨一个掩埋,在坟前插块木牌写上姓名、籍贯、牺牲的时间和部队番号等,等将来有一天赶走了日本人,他们的亲人来认领他们的遗骸。可随着死亡将士的数量增多,木匣子不够用,乡亲们就和部队里的勤务兵一起,在大旺寺河两岸的沙滩中挖出两个长300米、宽30米的大坑,把壮士们的遗体层层叠叠码在一起集体掩埋,其状惨不忍睹,为国捐躯的勇士们就悄无声息地长眠在了这里。陈有棋的父亲对他讲过,以前经常有人听到那一带夜晚会有操练和哀号的声音,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许是幻觉,也许是潜意识里在替那些为国而死去的英灵祈祷,惟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
1945年8月,日军宣告无条件投降,75军转战河南新乡,其野战医院撤销,周家院子就成了遗址,默默地铭记着那些抗日将士的英灵。在负责掩埋死难将士遗体的的勤务兵中有一个叫庄士良的,没有随部队转移,留在当地,和长岭岗短岗的一个女子成了家,他把野战医院的故事讲给了他的后人,后人又讲给了乡亲们。庄士良一般不讲这些往事,当时的环境不像现在这么宽松。据他的后人说,他喜欢喝点酒,每次喝酒前,他有一个固定动作,先朝着周家院子的方向鞠一躬,用酒在地上划出一条弧线,再仰起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还有一个连部军官王家兵和他的勤务兵也在紫草河双石岩附近安了家,成了地地道道的联合村人。这些事都是他们讲出来的,陈有棋是个有心人,听老人讲述后就用文字记载了下来,他退休前是个老师,他说把这些记下来,留作爱国主义教材,即使不起什么作用,也算是给那些抗日英烈一丝告慰。
惨烈的战争场面已经远去,可年过花甲的陈有棋,对小时候听来的故事却记忆犹新。他的父亲生前经常对他讲,日军没有到过周家院子,可他们的飞机经常飞到这一带轰炸,被炸死的不仅有军人,还有老百姓。飞机像蝗虫一样呼啸而至,一阵肆虐之后,又扬长而去,没有一点廉耻,更毫无顾忌。他的爷爷生前亲口对他讲过一件事,当年他爷爷有时在野战医院的门槛或屋外的木椅上,明明看到坐着一个人,可轻轻一推就倒了,原来那个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生命的凋零就像一片枯黄的落叶随风而去。生命如此脆弱,如此卑微,当一个国家落后的时候,老百姓就没了尊严,更没有安全与保障。见到这样的情景,他爷爷就会忍不住黯然神伤,泪如雨下。他爷爷教陈有棋从小就要有怜悯之心,但不能忘记民族仇恨。耳濡目染,陈有棋学会了与人为善,长大后考取师范学校,毕业后回乡做了一辈子的英语老师,虽说他学习和了解了异域文化,可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家乡和家乡的子弟。在教书的时候,陈有棋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讲起抗战的故事,讲到周家院子的故事,告诉学生们。今天和平安宁的生活环境来之不易,作为后世子孙,我们能做的便是认真学习,掌握过硬的本领,将来把我们的国家和家乡建设得更加富丽富饶。
有这样一句话,忠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就在陈有棋老家旁边,有一堆乱石岗,据说埋葬的是一位立有战功的国军营长,没有墓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正因为是一位有功之人,所以才得到厚葬,然而时光久远,便成了无名荒冢,也许他的英灵早已飞回了家乡,那里有他的父母和妻儿。为了国家,为了民族,战死他乡,虽死犹荣,他们的浩气长存,铁骨永在。每年腊月和清明,陈有棋看到有乡亲给这位营长烧纸,他也去祭奠一下这位先烈,甚至还会说上几句英语,告慰这些抗战中英勇献身的壮士,他们的血没有白流。祭奠亡灵,是传统习俗,也是文明传承的方式之一,没有前人的奋战,就没有现在的幸福。
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生产生活条件还比较落后,阳河湾河两岸和大旺寺河滩多次遭洪水冲刷,那些壮士的尸骨几乎荡然无存。陈有棋老屋后的荒坡要改种粮食,经常会有人挖出人的头骨,乡亲们就会轻轻捡起来装进木匣子埋到别的地方去,他们知道,这些英灵不能怠慢,让他们入土为安,在另一个世界里护佑今天的和平。
壮士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周家院子。原国军78军野战医院的住院部,也就是大旺寺河边的老屋已不复存在,追随那些在抗战中死去的壮士而去了,门诊部周家院子也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有一处细节,特别引人注意,在第一个厅屋和第二个厅屋的过道门上方的墙上,还能看到当年国军书写的“精诚团结”四个字,尽管经历八十多年的风雨,“团结”二字仍清晰可见。当年国共合作一,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就是为了抵御外侮,捍卫领土尊严,维护民族利益。
冬日的阳光明媚,周家院子显得格外静谧,院子外的紫草河水流潺潺,像是在为那些在抗战中死去的英灵祈祷和超度。年过花甲的陈有棋,有心让那些抗战英灵住进乡亲们的心里,不停地用文字再现他们当年的抗日壮举,甚至四处奔走呼号,希望有关部门把周家院子保护起来,告慰英烈,给后人一个追思的载体。他没有任何私心,拿有退休工资的他,衣食无忧,可他的心中总有那么一个声音在呼唤,那些为抵御异族入侵而献身的英灵,理应得到后世子孙的祭奠甚至膜拜,因为一个不崇敬英雄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他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喝酒的时候,也会眺望周家院子,在心中向那些为国捐躯的壮士们敬一杯酒,他说,这不是矫情,而是一种本分。
一个院子,一处遗址,一串故事,一段历史。夷陵区分乡镇联合村一组的周家院子老屋,曾作为抗战部队国军75军的野战医院,救治了无数伤病员,为重拾抗日军民的信心,发挥了重要作用,虽已破败,可浩气犹在,骨气长存,蓝天下,小河边,周家院子像一只折翅的孤雁,祈盼岁月的呵护,与日月同辉。
(魏以进,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百余篇散文于UN《New China》、香港《文汇报》、《湖北日报》和《三峡文学》等国内外报刊发表,出版有散文集《故乡魏家坡》。发起成立小荷文学社,指导学生写有千余篇习作发表于各级各类报刊。)
值班总编: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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