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百色｜梁振举

在记忆的长河中，总有一些身影，如同闪烁的星辰，虽不耀眼，却能在寂静的夜晚，照亮心灵的每一寸角落。那个半夜偷偷起床的男人，便是我心中最温暖，最深沉的一抹光亮。

故事回溯到久远以前大王岭山区，那里的山峦连绵起伏，像大地皱起的眉头，诉说着生活的艰辛。我的家，就坐落在这片大山的怀抱里，是众多农民家庭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户。

我的父母育有六个子女，一家八口人的生活重担，仅靠着一亩三分地维持生计，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家中兄弟姐妹共六人，每日的早餐，大多是前一晚剩下的稀饭。第二天清晨，母亲会把剩饭简单翻炒加热，然后留在锅里。

父亲为了让我们能吃饱早餐，常常空着肚子出去劳作。我们几个兄妹起床后，便自觉地每人盛一小碗，当作早餐。

那一小碗饭，承载着一天最初的能量，我们就着这点吃食，匆匆踏上通往学校的乡间小路。彼时，天空总是湛蓝如宝石，仿佛也在为我们加油鼓劲。

山区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惊喜。记得那一天，父亲放牛归来，手里拎着一窝蜂蛹。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肉是稀罕物，这窝蜂蛹，无疑是上天赐予的珍贵礼物。

父亲满眼是欢喜，我们像一群小蜜蜂似的簇拥着父亲，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父亲微笑着说：“孩子们，今晚你们可有口福了！”

傍晚时分，母亲仔细地将蜂蛹挑选出来，洗净后与大米一同下鼎锅煮饭，再洒入些许油盐。

灶火微光，映着母亲脸庞，那全神贯注的模样，似乎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不多时，锅里飘出阵阵诱人的香气。那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我们每一个孩子的心，引得我们馋虫大动。

开饭了，一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鼎锅蜂蛹饭上。我们依次拿起勺子盛饭，每一勺下去，都尽可能地多舀些蜂蛹。紧接着，便狼吞虎咽起来。

那味道，鲜美得令人难忘。在长期饥饿的岁月里，这一顿蜂蛹饭，简直就是人间至味的佳肴。不消片刻，整锅饭便被我们吃得只剩寥寥几粒，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驱散了生活的些许阴霾。

然而，欢喜过后，第二天的早餐没了着落。山区的清晨，天色还未完全亮起，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屋内。就在我们都还沉浸在梦乡之时，一个身影悄悄地从床上起身，那便是父亲。

他轻手轻脚地，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熟睡中的我们。厨房里，父亲捡柴点燃灶火。微弱的火苖在黑暗中摇曳，映出他那略显佝偻的身影。他拿出平日里积攒的木薯淀粉，开始动手制作木薯煎饼。

木薯粉是家中最常见的储备粮食，平日只有煮粥的时候为了增加浓稠，才会拿出半瓢添入其中。父亲往盆里加入适量的开水，将木薯粉慢慢搅拌均匀，然后搓成粉团，制作专注得如同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他将粉团捏成小饼形状后，缓缓放入烧热的锅中。随着“嗞啦”一声响，煎饼在锅中迅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木薯香气。

父亲熟练地一边用锅铲轻拍让煎饼变薄，一边转动着锅使煎饼均匀受热。不多时，煎饼的边缘渐渐变得金黄酥脆，父亲又小心地用锅铲将煎饼翻面，继续煎制另一面。就这样，一张又一张的木薯煎饼在父亲的手中诞生。每一张煎饼，都饱含着他对孩子们深深的爱。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父亲已然准备好了足够我们吃的早餐。他把煎饼整齐地码放在盘中，用一张干净的芭蕉叶盖上，这才轻轻地出门而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清晨，我们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母亲端出父亲做好的木薯煎饼放在桌上，就在我们准备享用早餐时，年纪最小的妹妹却突然闹起了脾气，嚷着要吃蜂蛹炒饭。

母亲一脸无奈，轻声细语哄着妹妹，说下次再做蜂蛹炒饭。可妹妹依旧不依不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不愿去学校，她哪里知道昨晚的饭早已被吃得精光。

这时父亲刚好从外面背着一捆猪菜回来，看到妹妹哭闹的一幕，默默不语，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深知，是自己没能力让孩子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连一顿简单的炒饭都不能随时满足。

那一刻，屋内的气氛有些凝重。我看着父亲那布满皱纹的脸，那粗糙如老树皮的双手，心中一阵酸楚。

父亲一辈子扎根土地，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没有非凡的本事，也无力让我们的生活富足无忧。然而，他就像一把破旧却坚实的雨伞，用自己独特的方式，默默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为我们抵御生活的风风雨雨。

在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里，父亲总是这般，常常在半夜里偷偷起身，为我们默默付出。

又一年的冬天，一场百年难遇的鹅毛大雪飘落在山区大地，格外寒冷，我们几个兄妹都没有棉衣。父亲看在眼里，愁得整夜辗转反侧。半夜，他又偷偷起床，悄悄喊来隔壁的两位阿叔帮忙，把家里存栏原来打算留着过年的那头大猪给宰了。

随后，挑起猪肉连夜步行几十里山路到田阳县的桥业集市上去卖，第二天我们才能穿上厚实一点的新衣裳。

父亲不辞辛劳，他像一头老黄牛，在生活的田地里辛勤耕耘，从不抱怨，从不喊累。他的爱如山间的清泉，虽不张扬，却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滋润着我们的心田，给予我们温暖。

后来，我们都渐渐长大，陆续离开了那片山区。城市的繁华喧嚣，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那个半夜偷偷起床的父亲。他那佝偻的身影，在灶火前、在田地里、在挑担赶集忙碌的样子，成为了我心中永恒的画面。

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十几个年头，去了另一个世界。但他对我们的爱，我从未忘怀。

每次回到家乡，看到那熟悉的小路，看到那亲切的村口，我都仿佛穿越时光，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温暖的家。那个半夜偷偷起床的男人，他的爱，早已深深融入我的血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里，或许有许多人追求着功名利禄，渴望着光芒万丈的人生。但对我而言，父亲那平凡而又深沉的爱，才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他用一生的言传身教，教会了我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什么是无私奉献。

我知道，无论我走得多远，无论我身处何方，父亲的爱都会如影随形，相伴左右，他就像那座永远屹立不倒的大山，给我力量和勇气。那个半夜偷偷起床的男人，他的故事，将永远在我心中静静流淌，成为我生命中最动人的旋律。

                                                                                                   值班总编辑：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