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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清涛┃父亲的病
作者 欧阳清涛
星期天,本想安心睡个懒觉。最近年终考核,我加了几个通宵班,累得不行。七点多,被手机铃声吵醒。本不想接,可铃声响了两遍,只好不情愿地拿过手机。一看是母亲打来的,我赶紧按下接听键,那头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崽啊,快回来带你父亲去医院,他拉了一夜的肚子,人都虚脱得不成样了。”
父亲今年八十岁了,除了耳背,身体一向硬朗,吃饭胃口比我还好。听说他腹泻严重,我一边起床穿衣服,一边问母亲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母亲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急匆匆开车回家,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父亲坐在灶台前的矮凳上烤火。我说今天气温升高了几度,还怕冷啊?母亲接过话头:“昨晚上从十点钟开始拉肚子,隔两小时跑一次茅厕,早上起来肚子都拉空了,光拉水样便,吃了两粒土霉素也不管用。半夜就想给你打电话,你父亲死活不肯。这不,刚才还埋怨我告诉你。”
这时我才注意到,父亲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背也驼了,说话有气无力。真是岁月不饶人。上世纪六十年代集体化时期,父亲当了将近二十年生产队长,一直到实行土地责任制。他在附近几个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农活好把式,从不服输。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一阵酸楚。
见父亲因腹泻严重脱水,我立刻给二弟打电话,约他一起送父亲去县人民医院检查。车到村头,父亲拍拍我的肩膀说:“拐到叶老倌家去看看。”叶老倌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土郎中,平时乡里乡亲找他瞧个病,配几合草药熬了喝,还挺管用。前几年区医院来人拉走了他的坛坛罐罐,一把火烧了后院晾晒的花花草草,说是没有“行医资格证”,再给人看病就要抓他去吃牢饭。
父亲的意思很明白,想找叶老倌看看。二弟直接说:“懒得耽误时间了,去医院靠谱些。”父亲低下头,不再坚持。
半小时后,我们到了县城。提前在手机上挂了内科专家号,一到医院很快就轮到了。诊室里,一个秃顶的男人穿着白大褂,应该就是专家。看着脑门油亮的专家,我代父亲简单说明了病情。
专家声音尖细,像捏着脖子的鸭子:“不是大问题,住几天院观察观察。”
父亲说:“应该是感冒了。医生,麻烦开点药回家吃,不住院。”
“不住院?医药费报销不了!”
“不报就不报!我就是肚子痛,住什么院?!”父亲本来就觉得我们大惊小怪,听说要住院,倔脾气上来了,瓮声瓮气地说。
“那就照老爷子的意思,不住院了,开点药回去吃吧。”我支持父亲。

“先做几项检查看看。”医生妥协了。
我们拿着检查单,先到一楼B超室。门口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等候的人,叫到一个进去一个。墙上的电子屏显示,排在前面还有八个人。操作电脑的是个年轻姑娘,纤细的手指做着美甲,很亮眼,一头小麦色长发泛着柔和的光泽。
大约等了一个小时,轮到父亲检查。美甲姑娘让父亲脱掉外套,他抱着冰凉的仪器,仰着头,摆成“大”字形。那样子让我莫名想起了《西游记》里东海龙宫的龟丞相。我问什么时候取结果,美甲姑娘清脆地说:“大爷,一小时后来取。”我愣了一下——我才五十岁,就成大爷了!也许这是医院的礼貌用语,男的一律叫“大爷”,女的一律叫“大娘”。想到这,我讪讪地回到父亲身边。
拿出大小便检查单,带他上二楼。这是栋八十年代的老楼,没有电梯。检验科是个长痘的年轻小伙,一边接单子一边机械地说:“半小时取结果。”我问另外三张检查单去哪检查,他头也不抬,指了指对面一栋灰色建筑。那是栋新建的大楼,足有十几层高。楼前花坛里种着红、黄、白各色花卉,很是养眼。透过一棵老樟树枝桠斑驳的交错,摇曳的树影投在白墙上。光影迷离间,兀突露出“创建三甲医院”几个大字显得格外醒目。
我们又上到二楼,按照楼层索引推开一间开着空调的诊室,医生接过“心电图”“脑电图”检查单,二弟扶着父亲进去了,让我在外面等。四五分钟后父亲出来了,说肚子又咕噜咕噜响。看他佝偻着身子,二弟扶他去了厕所。
抽血检查扎了两针,一针在指尖,另一针要脱掉外套和绒衣,从手臂内侧抽了一管血。最后回到B超室取结果,总算完成了所有检查。看着检查结果:轻度脂肪肝、轻度支气管炎、窦性心律。大小便化验单上一串数字,我看不懂。
回到门诊室,医生扫了眼检查单说:“还得住院,情况很严重!”
父亲猛地站起来,指着那叠检查单:“来医院两个多小时,走了四五趟厕所,人都要拉虚脱了!还没吃药打针,不住院了!回家!肚子痛又不是头痛,查来查去,连脉都不号,还叫什么医生?!”
父亲耳朵背,平时要戴助听器,这次却把医生的话听了个真切。他嘴唇哆嗦,胡子都翘起来了,我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也难怪,他说自己本来就不想来医院。年轻时有个头疼脑热,蒙被子睡两天就好了。如今年纪大了,身体就变娇贵了,儿孙满堂的,把他当“大熊猫”。
“大清早空着肚子来医院,病没说出个所以然,检查一两个小时,花了钱不说,屁大点事就要住院,还说是专家……”父亲越说越气。我怕闹起来不好看,半搂半拽地扶着他。看着父亲胡子拉碴的脸,想想他的话不无道理,我无奈地对医生说:“对不起。”
出了医院高大的拱门,我想去附近药店买点止泻药。父亲拽着我的手臂,坚决不让我下车,说要回家,他自有办法。回去的路上,父亲还在生闷气,埋怨我们不该带他来医院,检查花了四五百,连药都不给开。
车到村口,父亲让我停车,他想下去走走,去看看叶老倌在不在家。听母亲说,我们几兄妹都是叶老倌接生的。他读过几年私塾,早年在宝庆府“九芝堂医馆”做过学徒,当过十多年民办老师,后来在家开了个小诊所,收了个孤儿做徒弟,两个人经常背个竹筐到后垅山上挖草药。
先是本院子的邻居家里有个头痛脑热的,去他那儿捡几副草药熬水喝了,在家躺两天就恢复了。接着附近村里的也都上他的门去看病,半升米、几斤红薯、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就是最好的诊金了。
父亲去找叶老倌,我知道也是去讨几味草药止泻。听母亲说,父亲以前的病,都是吃了叶老倌熬的草药好的。上次医院封门之后,叶老馆也安份了许多,来他家看病的一律回绝了。而对于父亲又另当别论,他们是老庚,而且又是棋逢对手的老冤家。叶老馆不收钱不能说是行医吧!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要赶早回单位上班,就没有和父母打招呼。坐在办公室里,眼皮直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双眼都跳。中午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接的,我问父亲去哪了,肚子还痛不痛。母亲笑着说:“他呀,又找老伙计下棋去了,昨晚熬了药吃了两次,肚子早就不痛了。”
谢天谢地,父亲的病好了,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放下了。
值班总编辑 贺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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