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黄昏的古村最是美丽，色彩因为夜幕逐渐退去，喧嚣因为时间逐渐宁静。那一缕缕炊烟，那一声声犬吠，村里的老人喊着玩耍的小孩回家吃饭，一切渐渐回归柴米油盐的平和。

几年前，我是因为乡建来到正龙，主要是开展文化挖掘、民居保护之类的工作。尽管进村之前我对正龙查阅了一些资料，同事们也作了一番详尽的介绍，而且袁小锋老师在那大雪夜拍的《正龙民居》给了我无尽的遐想。

然而，正龙带给我的冲击远远超过我的预想。

如果说紫鹊界是一个大型的水利灌溉工程，那么正龙村则是以村为形态存在的小型水利灌溉博物馆。环绕紫鹊界梯田的锡溪河发源于正龙村的七峡峒，从裸露的巨石河床可穿越到上千年或上万年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洪灾冲刷出如今秀美的锡溪河河床。锡溪河在正龙最为湍急，正龙人把村名取名为“镇龙村”，近年来又取谐音“正龙村”，希望因此迎来风调雨顺。

正龙的村史，就是一部充满治理水患神圣使命的历史。

如果说这么多干栏式板屋保存完好，是正龙的传奇，那么坐落于河、溪、塘、渠、田之中的绝无仅有的形态，则是正龙傲视中国古村的资本。站在村对面的山看过来，正龙的“两河三沟”形成了村里的主要水系，民俗专家李新吾说，“两河三沟”如一台轿子，这样的风水特别能孕育族人。两条河是自然冲刷而成，而三条自上而下的水沟则是因为地下水对地质造成影响，正龙人因势利导疏理而成，水网成就路网，民居聚焦于此形成了村落。房前屋后的土地因生活改造成塘或田，村里木房子多，防火也成了村民的日常工作，池塘、水沟除了养鱼、蓄水灌溉之外，也成了主要的消防设施。这种防火、防汛、抗旱功能浑然一体，充分凸显了天人合一的古村神奇。每逢盛夏时节，田塘的荷花盛开，听着小溪小河小沟的潺潺水声，别是一番韵味。

正龙就这么日复一日刀耕火种、繁衍生息。有意思的是，正龙有两口水井，“凤来池”寓意有凤来仪，“龙得泉”希望蛟龙得水。龙得泉的左边山上是福星寺，寺庙虽然是村内为发展旅游翻新而成，但寺庙旁的和尚墓碑却无声地诉说着曾经住持是三藏的显赫身世。要知道，《西游记》中唐僧又称三藏，且历史上最著名的玄奘法师也是三藏。三藏是对精通佛教圣典中之经、律、论三藏者的尊称。一个小小寺庙居然曾经有着高僧住持，这可以说是正龙村的福缘。

黄昏时侯，特别遇上天晴朗，福星寺会现佛光，而且殿内“有求必应"4个字会随着眼睛的凝视上下跳动。大雄宝殿前有着一棵大梓树，树上有个很大的喜鹊窝，让人们感到很是神奇。寺庙峻工时，主修的袁朝敏老婆如愿生了个男孩，木匠孙书仁更是晚年得子，大家觉得很是灵验。今年4月6日文殊菩萨生日，来寺礼拜的香客络绎不绝。

相对邻村，正龙人更加信奉龙。每逢农事、喜事、大事必然舞龙。正龙人对舞龙很讲究，开始时要敬天地、敬地方神灵、发猖;闹洞房、建新房时一般舞黄龙;迎新、秋收一般舞草龙;由于正龙农田狭窄，有时农事活动会舞地龙;正龙节庆、祭祀活动多，有时一场活动要连续进行几天几晚，在这种场合必须要舞夜龙的。夜龙龙身由各式灯笼组成，将灯笼点亮，鱼、虾、荷花等各种图案舞动时上下翻飞，在夜色中显得特别亮丽耀眼。舞龙一般会到村里各个方位，在公屋、祭室、福星寺舞龙特别庄重，之后会到村里有声望、有喜事的族人家里去，舞龙队伍会到户主家里的堂屋里转一圈，拜过供奉的家神和菩萨，然后到屋外坪里表演当地的梅山拳术。主人家要打发一定数量的钱、糍粑，具体多少随喜。如今，正龙正值发展旅游黄金期，长龙宴开始之前就会有舞草龙、舞夜龙等活动。游客兴致高时，跑到队伍中试上两把特别豪情。

正龙的村头村尾各有一座风雨桥，村里老人说：因为有了两座桥，财富才会锁到村里。村口的桥名为“跃龙门”，桥龛供着身穿金盔金甲、手握利斧的杨泗将军神像。从前村里读书的、经商的出门前必经“跃龙门”，希望有个好的前程。正龙人一直坚持在桥上举办长龙宴，希望把这份平安、这份祝福带给每一个来正龙的人。村尾的桥叫“龖桥”，龖【dá】字很难读，也很难写。正龙人说，正是因为迎难而上，才有可能群龙腾飞。龖桥是当年正龙村内连接新化和溆浦的必经之地，乾隆-雍正时在通往海拔1380米的风车巷修了驿道。据说红二六军团在萧克的率领下经此地至上团到达溆浦同另一支红军顺利会师。过龖桥，凡事顺利通达，在正龙，总是这么孕育着希望。

正龙的传奇远不止这些。

在正龙，200多栋上百年的原始、传统木质民居依然错落有致，在层层梯田中彰显着平和与安逸的乡村生活;在正龙，莳田把子、开秧田门、祭灶、傩戏等传统习俗依然年复一年地炫动着一段段阡陌的传奇;在正龙，清透的冻鱼、醇美的水酒、香糯的糍粑、朝贡的茶米，以及农家的柴火腊肉、猪血粑、风干鸭，依然在九坊十八铺挑战着世人味蕾;在正龙，唱山歌、打板凳拳、写对联的习俗依然在每一个节庆热闹着族人的生活。

一切让人释然。我不再迷惑，没有因为年代、没有因为路途、没有因为风雨，它就这么生生不息、代代相承。

逐水而居，与龙同行。一代一代地坚守，正龙有了自己独特气质的烟火气。古村的生活便有了诗一般的美韵、歌一般的悠扬、舞一般的洒脱。

带着山的味道、水的味道、风的味道，甚至是阳光的味道、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在时光荏苒中涤荡出醇厚、孕育着希望，生生不息……

这，正是正龙古村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