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零

雪一落，风的速度就会加快，一些欢声笑语迅速从一个地方飘到另外一个地方，相互感染，又相互攀比。乡里赶杀年猪，会因为忙乱而偷笑，养猪的老人知道，腊肉熏黑的时候，就是子女和孙辈一年回来一次的时候。堵在高速上的归乡人，在归心似箭与寸步难行的苦苦等待中，伸一伸懒腰，挤出一丝难得的微笑。

家越来越近，幸福就会莫名其妙地反复涌现。能回家过年，是一种不愿翻页的幸福，掉进乡愁里拔不出来的魂牵梦绕，谁不愿意枕着故乡入睡，在如梦如幻中不愿醒来，任凭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喧闹。

留在长沙过年，则是一种躲过喧嚣的自我修行。静一静能让过去一年的纷繁复杂和悲欢离合，经过时光的过滤后沉淀精华，在人生漫长嘈杂的轨迹中，绕过无趣的庞杂，矫正行走的方向。在忙与闲之间，找准恰到好处，在悲与欢之间，掌握恰如其分。

在长沙买房，从此便有了两个家，一个是藏在故乡的老家，轻易不会示人，像钉子一样钉在简历表上的籍贯栏里，伴随一生。一个是选在城市的新家，在大庭广众之下经常被介绍的地方，贴上邮寄单被全国各地电商打印出来的地方。

有家就意味着风吹雨打的时候，你会想起一栋楼里的居民都和你一样，可以站在阳台，看冒雨疾驰而过的车辆，车轮溅起的水花还没有落下，车辆已经消失在雨雾中，那一定是急切赶赴回家的人。撑着伞行走雨中的人，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渐渐靠近的家，孩子和家人已经先于自己到家了，早几分钟或晚几分钟，都不会耽误晚餐相聚的时光。看见远处雨雾里的路灯，会让人想起刚到长沙租房度日的时光，邻居家的菜香味天黑就会准时飘来，出租屋里的那盏灯，照得傍晚时光特别的长。

有了新房，就有了留下过年的规矩。在城市的一栋建筑里，迎来个人奋斗史中的转折点。它的出现，凝聚了无数的艰辛拼搏。在欢度快乐时光的时候，突然被请到办公室独自享受免费的加班盒饭。

房子，就是将许多美好瞬间揉碎后，一点一滴凝结起来的苦尽甘来。在新房子里，看着一砖一瓦、一窗一门慢慢地封控起来、丰富起来，这是幸福的瓜熟蒂落。这种日积月累、慢慢升腾的舒畅，值得庆祝，为人生中积累的一次胜利而欢呼雀跃，它以崭新的姿态迎接你崭新的人生征程。即便没有鞭炮锣鼓的喧鸣，那些贴在门和窗上的福、囍等大字，已经为你写满了下一程的祝福，红得那么真切。

留下来过年，就有与回到故乡截然不同的体验。商场里有人声鼎沸的喜悦，谁去了都会被感染，带回满身的喜气。公园里游人少了许多，去爬山或者散步，听到的鸟叫声比人的说话声都多，那是一份难得的恬静。留在长沙的这段日子，就是给司空见惯的生活换一种模式。新的体验，有时候会激发出潜藏在脑海里的灵光一现，像黑夜里跋涉时，突然看见远处一盏豆大的橘黄色的灯，让人感到温暖，有了辨识方向的自信。

在经历一些奋力拼搏后，总有几份不遂人愿的无奈。新到长沙，因为初入职场的艰辛，还没有适应身份的转换甚至饮食的变化，就必须扛起比自己能量更大的压力和责任。这是一种挑战。在你渐渐靠近胜利和希望的时候，它会成为瞬间让人奔溃的冲击力。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机遇，经历有时候比结果更让人着迷，在柳暗花明之后，出现在眼前的困境都变成了一丝云烟，成为轻描淡写的一段过往。

一些店面装扮得热热闹闹，大红灯笼高高挂，门框两边满祝福。进门就有比故乡柴火更加热烈的暖意，出门都是新年愿望的殷切祝福。迎接人来人往的客人，刚投入的一大笔装修费、租金和员工工资，让店主在留与回之间做出权衡。年味浓厚，走街串巷、走马观花的市民越来越多，都需要在扫码支付中享受节日的畅快，这就是不回家过年的原因。店面敞开的大门，随时欢迎慕名而来的远方客人和不愿归去的长沙市民，在享受城市喧嚣、热闹和烟火味的时候，店主开始盘算更加繁华热闹的一年，那份坚定的自信在店主喜上眉梢中展露无疑。

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更多的劳动者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工厂的流水线上忙碌着不能回乡的产业工人，从年初就开始忙碌，梦想在输送带上依次传递，那是大量订单给予的获得感。走在大街上，环卫工人还在清扫着午夜里飘落的最后一片残叶，等到沿街铺面的灯光熄灭，才踩着寒瘦的身影回家。在祥和安定的背后，肩负职责的公职人员充当着平安的“守夜人”，看着这座城市在火辣劲爆的夜宵味里慢慢安详睡着，又被一碗碗汤香浓郁、热气腾腾的米粉唤醒，一段举重若轻的值班备勤轻轻放下。

夜色降临，湘江两岸的高楼幕墙上，姹紫嫣红的灯光，绽放着新春活力，繁华而浓重。浓墨重彩的新春祝福仿佛光影的大声喧哗，为新的一年鼓劲祈祷，为这个城市的劳动者比划出大红的爱心，送给留在长沙过年的市民火热的拥抱。

这份五光十色的繁华正对着远处故乡的热闹非凡，在张灯结彩的庆祝中，都是值得慢慢品尝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