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驻波兰特派记者  于洋  柳直】  近两年来，面对英国“脱欧”和新冠肺炎疫情双重打击，欧盟无论在经济还是外交上都极力想展现出团结。但进入10月以来，一场险些升级的波兰“脱欧”闹剧，又撕开了欧盟的“表面团结”。面对波兰宪法法院作出的欧盟法律的部分内容与波兰宪法不相容的口头裁决，欧盟放出重话，“要么遵守欧盟法律，要么退出欧盟”。在波兰国内连日来也爆发反对“脱欧”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后，波兰政府作出妥协姿态。波兰为何要挑战欧盟法律？英国“脱欧”后下一个会不会是波兰？欧盟又将如何弥补日益增长的东西裂痕？而对很多波兰普通民众来说，司法改革引发的波兰“脱欧”风波，更像是这个东欧国家与欧盟之间进行的一场没完没了的口水战。

波兰 资料图

　　波兰“脱欧”是个伪命题？

　　欧盟2004年东扩，将波兰等10个东欧国家纳入麾下。那时的欧盟经济强劲，但受欧债危机、难民危机、乌克兰危机、恐怖袭击和英国“脱欧”等事件影响，欧盟发生了很大变化，一些国家的右翼保守势力在选举中赢得胜利。2015年在波兰的议会选举中，右翼保守政党法律与公正党凭借反对接纳穆斯林难民、反对加入欧元体系以及增加社会福利支出等纲领，战胜亲欧盟的公民纲领党，获得独立执政资格。这也是1989年波兰向民主制度转轨以来，首次出现单一政党独立组阁的局面。

　　波兰与欧盟的司法改革之争，也是源于法律与公正党上台这一年。波兰政府陆续通过一系列司法改革法案，扩大了总统和司法部在司法系统中的权责。改革名义上是废除繁冗的旧法内容，提高司法效率，但实质是通过加强行政权力对司法权力的管控，使法院的裁决最大限度地符合本党利益。

　　波兰在国内强制推行司法改革的做法自然引发欧盟和国内反对派的强烈不满。但欧盟一系列司法领域的调查和裁定并没有让波兰屈服。今年7月，欧洲法院以波兰司法改革违反“法治”原则为由，裁决要求波兰叫停去年设立的一个专门针对法官的纪律审查机构。波兰政府拒绝执行，并将这一问题诉诸本国宪法法院。波兰宪法法院10月初作出口头裁决，认为欧盟法律的部分内容与波兰宪法不相容。这一裁决意味着在某些情况下，欧盟最高法律机构即欧盟法院的裁决对波兰没有约束力，且欧盟条约部分内容违反波兰宪法。这是欧盟成立以来，首次有成员国通过挑战欧盟法律的裁决。

　　针对波兰宪法法院作出的口头裁决，欧盟不断发出严厉警告。欧洲议会议长萨索利表示，“欧盟法律的优先地位不容争辩，并呼吁对波兰“采取必要措施”。

　　许多法律专家认为，波兰此举如同在欧盟立法体系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些西欧媒体也将此视为波兰“脱欧”的前奏，并奉劝“作出政治摊牌的波兰要避免与欧盟关系破裂”。波兰真的会“脱欧”吗？至少从波兰和欧盟媒体进行的民调显示，有超过八成的波兰民众支持留在欧盟，这表明波兰“脱欧”没有民意基础。波兰《共和国报》曾刊文分析说，加入欧盟以来，波兰每年从欧盟获得上百亿欧元的补贴和资金，波兰的经济也已嵌入到欧盟的经济中，每年有上百万人在欧盟国家自由流动就业，此时讨论波兰“脱欧”是一个伪命题。

　　10月中旬，波兰各地爆发大规模示威游行，支持波兰留在欧盟。据游行的组织者称，仅首都华沙就有10万人参加游行。前欧洲理事会主席、波兰反对派领袖图斯克在游行集会上呼吁人们保卫“属于欧洲的波兰”。对此，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表示，法律与正义党没有“脱欧”计划，相关议论只是反对党试图抹黑政府而制造的“假消息”。波兰外交部已发表声明，表示“波兰将继续尊重欧盟法律”。但波兰《共和国报》16日则刊文表示，“欧盟也准备与波兰妥协”，主要内容是波兰承认欧盟法律的优先权，而欧盟将尽快通过向波兰发放疫情复苏资金的审批。

　　普通民众对国内政坛的你争我夺早已习以为常。生活在英国爱丁堡的波兰人塞巴斯蒂安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波兰的政治人物正在滥用‘脱欧’的概念。执政党希望利用‘脱欧’吸引民粹主义的选票，反对党希望利用‘脱欧’恐吓波兰人民或将面临灾难，归根到底都是选举的考量。目前没有任何一个波兰政治人物可以光明正大地支持‘脱欧’，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波兰与欧盟到底在争什么？

　　司法之争只是近年来波兰与欧盟众多分歧中的一个。波兰作为历史上一个充满悲情的国家，多次亡国的经历让波兰有很强的危机感，对外界干预本国事务更是非常敏感。因此，一些民调显示大部分人支持波兰留在欧盟，但也强调“本国的法律要优先于欧盟的法律，国内司法独立不能被外界干涉”。

　　此外，波兰与欧盟的分歧还围绕难民分配、财政预算、媒体管控、“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性少数权利等议题，波兰在多个领域与欧盟“抬杠”，而欧盟也多次以权威的方式应对波兰国内的政治斗争，如尝试启动“里斯本条约”暂停波兰表决权、暂停审批波兰的疫情复苏资金等，但都没有真正落实。欧盟清楚，对成员国的惩罚和制裁也可能加速欧盟成员国离心的倾向，导致欧盟内部矛盾升级。

　　欧盟预算中对波兰的援助和发展资金是目前欧盟对波兰最大的筹码。在过去7年，波兰从欧盟获得1100多亿欧元，是欧盟资金最大的受益者，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农村农业补助和能源转型等领域。2020年，波兰经济总量位列欧盟第六位。

　　皮特是波兰东部鲁贝尔斯基省的一名卡车司机，也是法律与公正党的坚定支持者，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波兰这些年经济发展很快，民生建设和百姓福利都有明显变化，很多农村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也有很大发展。但一些生活在大城市的波兰人认为自己的生活水平并没有显著提高，而且随着房价和物价的提升有很大的失落感，所以，他们希望在其他领域否定执政党的贡献，如环保议题、同性恋议题、“脱欧”议题等。与此同时，波兰作为欧洲天主教氛围最浓厚的国家之一，相对偏激的民族主义与宗教的保守氛围相结合，形成稳定的保守主义势力，经常对欧盟多元包容的政治主张表示不满，如反对接收难民、反对堕胎、反对西欧激进的环保主张，导致波兰政府陷入与欧盟的对抗之中。

　　匈牙利经济和国际关系专家库绍伊·山多尔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尽管欧盟资金为东欧国家发展带来很大帮助，但这些资金并非全是‘西欧的施舍’，相反，东欧国家在开放市场的同时，贡献廉价劳动力、牺牲本国民族产业和品牌，这些都是东欧国家融入欧盟付出的代价。但欧盟总是高高在上对东欧国家存在‘隐性歧视’，并在东欧国家有不同意见时十分强势，这些都让东欧国家心生不满。”

　　波兰华沙大学欧洲中心主任格拉茨克认为，波兰与欧盟的矛盾本质上是发展权和话语权的争夺，他表示，在十年前，波兰并没有与欧盟产生如此激烈的矛盾，“脱欧”也绝对不会成为波兰政坛讨论的话题。波兰与欧盟的矛盾不能简化成为民主进程的矛盾，而是发展的矛盾。随着东欧国家经济的发展，在欧盟内希望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在内政外交上希望拥有更大的独立自主权，这些都是欧盟必须处理的发展的矛盾。

　　美国在欧盟的特洛伊木马？

　　俄罗斯科学院欧洲研究所专家丹尼洛夫称，波兰已经挑起新一轮欧盟内部危机。波兰政府正试图利用欧盟传统领导人面临的困境，如德国权力更迭、法国因美英澳“奥库斯”联盟防务协议与美英关系出现复杂化之机，把“国内法律高于欧盟法律”作为政治勒索，但欧盟作为一个超国家实体，确实要基于欧盟法律高于成员国国内法的原则。在这种情况下，“固执”的波兰仍试图通过谈判讨价还价，想要享有“特权”。

　　今年9月，德国总理默克尔进行“告别之旅”，结果在访问华沙时受到冷落——波兰总统杜达突然改变计划，未与默克尔会晤。波兰媒体认为，波方此举是为抗议“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以及“德国一直以来对波兰政府的不友好态度”。而当谈到波兰司法裁决造成的“脱欧”风波，默克尔表示：“我们不要自欺欺人，离心势力已经在欧盟存在好几年了。”

　　“骄傲的波兰绅士们一直认为，他们周围的每个国家都欠他们的，包括德国以及数个世纪以来的俄罗斯。”俄罗斯政治分析家加斯帕良10月9日在《观点报》撰文称，波兰一直在谈论这样一个事实，即欧盟的规则也不适合它，它将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消息报》、今日俄罗斯电视台等俄罗斯媒体一直在持续报道“布鲁塞尔和华沙的紧张关系”。谈及波兰与欧盟的矛盾，俄科学院专家别利斯基博士称，波兰正在向欧盟表明，其已准备好成为“欧洲领导者”，目前，罗马尼亚、斯洛伐克、捷克和匈牙利都站在波兰一边。

　　近年来，个别东欧国家有时与欧盟意愿相违背，有时又利用欧盟的议事机制胁迫欧盟为本国政策背书。而在这些举动背后，总是存在着一个影子，那就是美国。俄罗斯“即时”网认为，波兰1999 年加入北约和2004年加入欧盟后，对俄敌意进一步增加，除历史原因外，波兰与俄敌对的原因是受某些第三方势力的煽动。俄政治分析家巴比奇认为，波兰和俄罗斯之间出现持续冷战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受西方意识形态影响，而且西方舆论总是渲染“俄中是两个尚未屈服于西方的大国”。

　　波兰一位资深国际问题专家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英国“脱欧”后，东欧国家成为美国制衡和干预欧盟事务的重要棋子。考虑到俄罗斯的因素，东欧国家在传统安全上都高度依赖北约和美国，尤其是克里米亚事件后，东欧国家对欧盟的失望更加使得他们向美国靠拢。

　　俄罗斯tsargrad电视台网站12日发表题为“波兰——美国在欧盟的特洛伊木马”的文章。俄政治学家兹维列夫在文章中强调：“欧盟是美国的竞争对手，所以美国将利用波兰在欧盟建立自己的势力。为了与欧盟竞争，美国在波罗的海国家和波兰部署军队，并在欧盟内部建立自己的游说团体。波兰显然是欧盟内部的美国特洛伊木马。就波兰与欧盟之间的冲突而言，波兰退出欧盟是个谎言，它只是企图削弱欧盟。如果欧盟试图通过削减财政援助来向华沙施加压力，美国人肯定会帮助波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