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行
      李西岐

秋雨蹑手蹑脚地潜入寂静的夜晚，悄悄地抚摸着湿淋淋的树枝，静静地踩点着飘飘悠悠的落叶，从青春似火的夏日情人身后，默默地来了。天濛濛的，地茫茫的，风爽爽的，裹夹着四分妩媚，三分醉意，二分清爽，外加一分成熟，就这样淅淅沥沥地，就这样潇潇洒洒地十分悠闲地全来了。
窗外透露些许柔柔的晨光，哗地拉开窗帘，一股清凉湿润的空气忽地涌进屋来，哟，这就是成都的秋天了。我吮吸着清新的空气，思绪却已飞到那座世界闻名的乐山大佛了。
天下山水之观在蜀，蜀之山水在嘉，嘉之山水在凌云。乐山古称南安、嘉州、嘉定，位于川西南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汇流处，是一座有二千多年历史的文化古城。乐山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素有“汉嘉奇绝冠西州”之誉。凌云山峰峦叠翠，林密竹茂，奇花异草蓬蓬勃勃地生长着，维护着中秋季节依然绿意浓浓的景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吾辈无能，亦非大仁大智者，区区芸芸众生中一分子。拜游乐山，缘因在黄土地上住久了，麻木了，瓜呆了，渴望逃离由水泥沙子石头堆积的高楼大厦，以及物欲横流灯红酒绿甚嚣尘上的闹市，归真返璞，投身于山清水秀的大自然中，洗涤被世俗欲望污染的双目与心灵，寻找童心未泯的原动力，追索生命的原本意义。
我几乎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状态中走到大佛身边的。哇！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同行者三十余人，忍不住齐声惊呼起来。石刻弥勒佛坐像，依栖鸾峰断崖开凿而成，背靠凌云山西壁，面对三江与三江水环抱的嘉州古城隔江对望。大佛通高71米，依崖端坐，头齐栖鸾峰巅，脚踏岷江，整个崖面就是一座大佛。佛像如此巨大，令我瞠目结舌。佛头长14.7米，宽10米，有螺形发髻千余个，头顶的螺髻，能放一张大圆桌；眼长3.3米，耳长7米，肩宽28米；面露慈容，袒胸跣足，双耳垂肩，两手覆膝，显得雍容大度，气魄雄伟。大佛脚宽
8.5米，上可围坐百余人。
这是一座令世界为之瞩目、为之惊叹的巨匠杰作。我为原汁原味的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和璀璨多姿而深深感动。
沿凌云崖右侧九曲栈道，左抚砂岩，右扶铁栏，迂回盘旋，下至佛脚，掬雨水净手。举头瞻仰坐佛，巍峨似与天齐，端庄肃穆，宛若弥陀永生焉。同行者倪孝仁先生游览过国内外众多名山大川，又对佛学多有研究，触景生情，才识过人的他禁不住仰天浩叹：“佛形体之庞大，造型之高超，惟亲临圣地者，方能感悟其奇险绝妙也。”
举目眺望三江汇流，白浪翻卷，旋涡串串，湍流东去，水天一色，顿觉整座山峰状若帆船，追波逐浪，随之晃悠焉。年富强悍似莽牛的李河先生，竟然脚下拌蒜，晕乎如饮酒矣。学养丰富的冯树林先生打趣道：“水动山静。此为娃之心摇曳矣。”
斜风阵阵，细雨蒙蒙，夹杂几分凉意，栈道湿漉漉的，有几分湿滑。再沿左侧栈道攀登而上，行半山腰，遇一石洞，四五人依次坐下小憩，似能体验到佛的温暖。复登栖鸾峰顶，拜海通法师坐像，读修乐山大佛碑文，知晓乐山大佛筹措之日，正是唐代媚佛之风盛行之时，其时乐山凌云九峰上，已峰峰有庙焉。凌云山坐落在岷江与大渡河交汇之处，每届夏汛，常见汹涌江流汇聚山麓，覆舟溺人。海通目睹此惨景，决心开凿大佛以镇水势。此后栉风沐雨，历尽艰辛，化缘二十年，筹措大佛。其间遭受乡霸权奸逼迫，剜双目以明志，数十载矢志不移，佛未成，海通殁。在这之后，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征集工匠继续开凿，前后历经九十年之久方才完成。
大佛是人类希冀凭借精神之法力战胜大自然的又一例证。我为海通法师锲而不舍的精神和个人魅力再一次感动，不觉眼角潮湿。自古圣贤多磨难，惟有英名万古留啊。
我静静地站立在大佛前，举目远眺，猛一惊，秋雨蒙蒙中的“青衣别岛”，不就是海通法师的卧像么：头向西方，仰面朝天，似乎太过劳累，刚刚睡去。慈悲为怀的弥勒佛原谅了弟子的不恭，永远地呵护着毕其生为一役大悟大彻的唐代高僧，似乎不忍心将他唤醒啊。
这是一幅天地为之动容的东方佛都天乐图。
游乐山归来，一连几日，果然心平如镜，许多烦恼也随秋风拂去，对生命的主旨和本能亦有了新的体会。拜佛不就是拜自己么。佛其实是存在每个人心中的，许多人终生不解其妙，皆因被世俗的混浊空气迷了双眼的。人生如竹，是活节节的，每一节有每一节的艰辛；人生如阶，是活段段的，每一阶有每一阶的快乐。人活到老，学到老，也是悟到老的。倘若后人与生俱来，凭借着先辈的人生经验和基因因子，明镜似地把世界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猴精猴精的子孙们日子再辉煌，恐怕也淡如白开水的。
    一—《李西岐文学作品选.散文卷》
              甘肃文化出版社 2002年

作者简介：

李西岐，陕西省岐山县雍川镇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甘肃马家窑文化研究会理事，甘肃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长安大学文学创作所特聘研究员，《读者》杂志社首批百名签约作家之一。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进行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在《昆仑》《解放军文艺》《飞天》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多万字，出版有《金城关》《大周原》《三月飘雪》《左顾右盼》等八部著作。长篇小说《金城关》荣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被誉为“兰州及甘肃文化的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