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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的“提衣者”
文/张卫春
写下这个题目,归因于《环球人物》2022年第6期文史栏目的一篇文章,这篇《程永新,文海编舟记》中提到“孙甘露将他描述为一个为作家提上衣的人”。所说的“他”,就是程永新。程永新从1982年担任《收获》杂志编辑至今整整40年,阅读过多少作品,编辑了多少作品,为作品提出了多少修改意见,推出的作品成就了多少位作家,难以尽述,但40年来,为作家、为《收获》、为中国文坛做出了什么,许多成名成家的作家应该心有感念吧。
我认识的编辑极少,但编辑们的著作倒是有几本,而且都不是一般的作品。
孔另境的《现代作家书简》、燕治国的《先生们》、李辉的《先生们》、张守仁的《名作家记》、冯秋子编的苇岸作品集《大地上的事情》(增订版)、苇岸日记《泥土就在我身旁》(上中下)和苇岸逝世二十周年纪念文集《未曾消失的苇岸》。
《现代作家书简》最早成书于1935年,鲁迅先生作序,柳亚子题写书名,傅东华先生代觅梓刊,钱君匋先生设计封面,收集59位著名作家的89通书信。这本书估计已难买到了。
北岳出版社2017年第三版《先生们》,是当年《太原日报》“二十世纪末独家专访”著名作家的作品合集,1993年第一版出这套书时,作者燕治国跟《一版后记》作者激动地说:“冰心老人讲他们(《太原日报》)有这样的气魄和胆识,是个大好事。夏衍公认为山西办了件好事,把作家晚年生活集中写一写,是个好主意。马烽老的看法是,《太原日报》办了件积德的好事。”2005年出了第二版,我收藏的是第三版,2017年由北岳出版社孙茜编辑、燕治国重新修订出版的。我认识孙茜,这本书书名恰好与李辉的同名,我欣然搜购到手。这本书收录了冰心、夏衍、巴金(李辉作)、冯至、臧克家、冈夫、吴组缃、欧阳山、萧乾、艾青、曹禺、端木蕻良、孙犁等五十位作家的访谈及书信。
《人民日报》大地副刊编辑李辉的《先生们》,是2020年由大象出版社出版的,记述了巴金、冰心、黄永玉、丁聪、董乐山、范用等37位著名作家的事迹。
张守仁的《名作家记》记述作者与41位作家的交往经历。正如文中所记:“从80年代至今三十多载过去了,‘当时共我夜语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关于苇岸的作品系列,包括苇岸本人所著的《大地上的事情》(增订版)、《泥土就在我身旁》(上中下)和纪念苇岸的作品合集《未曾消失的苇岸》,编者是作家冯秋子。我因特别的际遇认识了冯秋子老师,凡是她创作或和她有关的著作,文章、艺术作品,我都会收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冯秋子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85年由大学教师改行当作家出版社编辑,编辑出版了著名作家张抗抗的重要长篇小说《隐形伴侣》、铁凝长篇处女作《玫瑰门》和扎西达娃长篇处女作《骚动的香巴拉》等一批新时期重要作家的代表作品,并从自然来稿中发现、提出修改意见,最终河南一县广播站临时工赵玄的文学处女作《红月亮》,经四审通过,破格进入作家出版社最高档次长篇创作丛书《当代小说文库》。后编《文艺报》二十年,做《诗刊》副主编四年,2019年我认识冯秋子时,她正担任中国作家协会社联部副主任,不管公务多繁忙,个人的创作不辍。苇岸这厚厚的五本书,近150万字,从与苇岸亲友商谈、收稿、整理、考证、编辑、与出版社接洽、多次勘校,工作量可想而知。特别是《未曾消失的苇岸——纪念》辑入54位作家、诗人和学者关于苇岸的记述或评论文章,包括组约新的解读作品,所集中的信息量、学术研究质量、苇岸创作对于今日的社会、人文意义与价值的认知维度,以及该书所辑的许多优异作品的思想、艺术感染魅力,都见识出编者是在跨越难度之上完成这部选集的。
一一列举这些书籍,既非显摆,也非高攀,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说:编者不易!
作为编辑,看稿是一项极其繁重的工作,有人戏称编辑初筛时文稿时只看一句就扔掉了。我看不尽然,那些被扔掉的稿子一定是进不了编辑法眼的不成熟作品,要是把所有的作品都轻率地扔掉的话,这些编辑们还能发现一大批优秀作家,并且把他们扶持到成名成家吗?他们审稿一定是有一套自己掌握的标准,第一眼就能看得上的作品、提出修改意见炼成精品的作品、到作家案头抢到手的作品,他们都是视为珍品,正是这独具慧眼的发现和选编,成就了刊物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作家。筛稿的繁重工作是苦力活,与作家们交往更是一件耗费时日、精力的持久性工作。有时为了一篇书稿,往返多地多次。最难的是向名家约稿和跟名刊抢稿,有的凭人缘,有的凭资历,有的凭稿酬,还有的凭名气,这对一位编辑来说是既无奈又有成就感的事情,像迎接一项又一项的极大挑战。审稿时发现新苗、新作品所具有的独到的眼光,“吹毛求疵”剔除多余部分的修改,白壁指瑕式的打造精品,指导作家创作引领潮流的高瞻远瞩。这得扮演多少个角色才能胜任?但他们都一一克服,并且还与作家成为好友,甚至至交。
李辉从1978年选读巴金作品,到专访巴金,到这本书出版,时间跨度40多年;张守仁从1978年《十月》创刊到现在纵跨40多年;程永新从1982年走进《收获》编辑部到今天整整40年,燕治国从1993年一一走访到《先生们》三版出书,也将近30年,冯秋子从1999年苇岸去世一年多,接受苇岸家人委托,开始整理、编辑他的大量日记和作品,到编辑出版苇岸的全部作品,持续20年。这些编者,多数在“替他人做嫁衣裳”而不厌其烦,持之以恒,执念如一,为了什么?很多人都对他们耽误了个人创作表示婉惜,他们完全可以创作出自己的更多作品,而不仅仅是编辑出更多他人的作品。
“对程永新的低产,余华曾深觉遗憾,将之归于命运的安排。他说自己写作是‘义无反顾’,要不就得回去拔牙,天天看张开的嘴。‘程永新是名牌杂志的名牌编辑,他不写作还是个名牌。’”
“当年,苏童和程永新,以及那些在《收获》登场的作者们,不知不觉闯入一堂文学课,听不到下课铃声,也不知何时毕业,一生厮守于此,成为永新的同学,‘无论我们在瞌睡、聆听还是思考,都是在这堂文学课的课堂上,他们狭小,但很辽阔,足以供养我们的灵魂。’”
不论是出于友情和文学意义如冯秋子,还是出于文学史使命如张守仁,抑或出于文学编辑事业业绩的李辉、程永新们,他们手中打造的既不是一件又一件工业产品,也不是种养产品,而是具有无限张力的艺术作品,其中不乏惊世骇俗、流传后世的经典,那一个个鲜活的形象,一颗颗生生不息的灵魂,才是他们视若生命的珍宝,为了这些珍宝付出再多,也无怨无悔。
正如冯秋子《纪念,为了什么》结尾所说:“在苇岸谢世二十周年之际,编选和推进出版这部《未曾消失的苇岸一纪念》文集的原意也有,在苇岸同时代的作家里,作为他的朋友,在我们还能够出力,能够把力气给到需要的地方,能够把对苇岸的认识、理解和把握尽可能保存住、传达到位,让一惯严谨、朴素、精益求精、思想深邃、表达内敛、作风节制的苇岸能够踏实、放心,自在、安妥,为后来有兴趣研究和了解苇岸的人们,多提供一些资源信息。客观上,这部纪念文集一定程度地反映出新时期以后的文学现场、现象,以及奋力前行的文学队伍及文学力量的真实状况。在我们还有力气的时候,能够严肃认真地多做一件积蓄而衍进的文学的本职事情,协助苇岸的家人,一同达成纪念苇岸、祝福苇岸曾经倾尽心力的文学事业生生不息的意愿,如果能是,意义在了。”
张守仁在《我永远感激他们》中谈到:“李陀对我说,现代文学资料书一本本出得不少了,建议我写写当代作家的故事,记下他们的音容笑貌、情感历程、创作特点。尤需注重时代细节,让当代文学形象化、具体化、鲜活起来,显示他的呼吸、脉搏和体温。把当代文学实况血肉丰满地详细记录下来,留给后人,留给历史,这是你和崔道怡、章仲锷等经历了新时期文学全过程的老编辑义不容辞的职责……从那时至今又过了十四载。直到今年才完稿的这本《名作家记》,实乃履约包括李陀在内的众多文友们对我的嘱托和我自己的承诺。”“我所交往的、经历苦难的作家们,都有强烈的责任感,身怀一腔爱国心。他们关切着可爱祖国母亲的命运,幸福着她的幸福,痛苦着她的痛苦。跟他们接触多了、深交了,我感悟到:所谓爱国,就是爱我们脚下的绿色土地,爱绿色土地上飘扬的五星红旗,爱红旗上空蓝天里掠过的一行行白鹤,爱白鹤飞往的、远方黧黑的山岚,更爱锦绣河山上勤劳、实干的伟大人民。因此,我对那些以民为本,将自己命运和祖国命运紧密相连,在文学园地里辛勤笔耕,且给予我温暖、友情和支持的作家朋友们,永怀炽烈的感激之情。”
编辑使命的一方面是记录,留存,另一方面是发现,奖掖。苏童、莫言、余华们不会忘记程永新,宗璞、张一弓、陈祖芬、陈建功们也忘不了张守仁。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张守仁在河北第一次见铁凝时,铁凝还是一个穿着借来的军装的文学女青年,而今,身为中国文联主席、中国作协主席的铁凝在创作一部又一部作品时,在引领全国作家笔耕新时代时,不会不记得当年的这位平易慈和的编辑给了多么大的鼓励吧。
有了这些编者,读者有幸!刊物有幸!作家有幸! 文学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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