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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
作者 校梦瑶
张博物首次对于车有了可具象的概念,来自于那辆滑板车。6岁那年,本着志在必得的决心,张博物走进考场,坚信两小时后即将实现母亲对自己的承诺:“只要期末考了双百分,就带你去买滑板车。”零几年的时候,那种带手柄的脚踏滑板车,直到后来的电动四驱轿车彻底取代它的地位之前,一直是张博物及同阶层的同龄人眼中最向往的礼物。
01
张博物曾见邻居小雨骑过。小雨穿着最新上市的蕾丝裙,一脚一划地从张博物身边飘过。她裙边上镶嵌的亮片迎着初夏的晨光,熠熠生辉,像一只明媚的极乐鸟,照亮了身边黯淡无光的麻雀。
要是父亲也和小雨的父亲一样是包工头就好了,张博物经常羡慕地这样想道。如果父亲也是个包工头的话。他就可以像小雨父亲一样,被合身的西装和自适的笑容修饰得心宽体胖。而不是穿着即使母亲每天都洗得干净及时,却依然比主人先透出汗臭味的毛边衬衫。古铜色的脸常让人一眼想到法桐秋天剥掉的老树皮;贩卖液化气的小生意人对于买家与交警的诚惶诚恐、大热天抹着滴到眼里的汗也“心忧炭贱愿天寒”的矛盾、靠自己尚且孔武有力的双肩给妻女背出个日子来过的希冀,充分混杂在一起,像是隔壁小雨母亲每日出门时脸上调好的脂粉那样,和成汗津和灰尘糊在脸上。
如果父亲也是个包工头的话。他就可以像小雨父亲那样,让貌美的妻女每天都发愁换什么新潮的衣裙与玩乐。
而不是让母亲用宝钗般的穿衣方式,用半旧的衣服衬托自己的端庄。母亲的双手因常年操持家务而粗糙。尽管如此,即使每一分收入都浸着液化气罐上的油腥味,母亲可还是能奇迹般的变出多的钱来,用三五块钱的生日蛋糕给上幼儿园的闺女作为年年的生日礼物;给成绩优异的闺女许一个看起来轻易实现的承诺。所以,麻雀是不是很快就能换上彩色的羽毛了?
02
“不可能的,张博物怎么可能不是一百分?一定是老师改错了!”张博物拿着刚发下来的语文试卷,对卷子右上角上那张狂的“99”怒目相视。
“不就是“自己”的‘己’稍微出了点儿头吗?这个字老师之前教过很多次,张博物不会错写成‘已’的!”张博物的眼角漏了条缝,泪水从缝里拥挤着蹦了出来。
“我的滑板车,我的滑板车!我怎么这么不小心那?!”
“我的滑板车没有了......”
“这下可好了,没有滑板车了,连双百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99分,算什么呀!”
麻雀终究是麻雀,总要有什么原因使它永远只是麻雀的。张博物抽抽嗒嗒地提着快耷拉到地上的嘴角,拎着那张废纸回了家,正好看见母亲换鞋出门。
“回来正好,”母亲头也不抬,“跟我去百货大楼。”
“我不想出......去百货大楼?!”张博物将失落的心迅速拉回收好,防止它蹦哒出去。
现在这个时间点去百货大楼,难道是?可是不是明明没有......难道说?
六月底的夏天悄悄换了盛装;趁人们不注意,她把天空和树木的颜色刷了又刷,浓得仿佛要滴下油漆;知了极为自觉的藏到树上,清清嗓子,唱起了无可媲美的夏日必点热曲。
21世纪初的那年,夏天带着日光色的滤镜,缓缓降临了。
“你自己看看,想要什么颜色?”
母亲拉着张博物,指着面前站成一排的滑板车。
旁边的促销员正口若悬河,力图凑成这单生意。百货大楼里人声鼎沸。顾客的问价还价声、促销员热切的介绍声与小孩的咿呀声混合在一起。不远处的柜台里,在电视购物广告上亮过相的音乐芭比娃娃正卖力地向扯着家长衣角死活不走的小孩展示自己略带电音的歌喉。盛夏里的室内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暑气;大功率的空调嗡嗡地喷着带异味的冷气;一楼入口处什锦果脯摊的糖香味和烟熏味顺着空气爬上了二楼,直钻人的鼻孔。
这里是2007年的夏天,北方某十八线小城最能拿得出手的商场。
彼时的张博物不过是个扎着羊角辫,穿着自己唯一一件绿色纱裙的6岁小孩。
当时实在想不明白,最后是怎么真的就买了心心念念的滑板车。
03
那些滑板车,像极了一群备受宠爱的漂亮孩子。它们之中,有的脑后梳着纯色的流苏,那流苏比张博物的黄毛还柔顺;有的身上穿着薄薄的保护衣,现出幼童稚嫩的身板;有的头上戴着清脆的烤蓝铃铛,让人激起想要抚摩的欲望;还有的胳臂上贴着结实的护甲,就像威武的娃娃兵。
它们一个个乖巧又夺目,似乎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
更与张博物这种麻雀般的孩子格格不入。
或许,即使真的考了双百分,那样光鲜的小车骑在脚下,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吧?
“是不是都看不中?”母亲忽然低下头,摸摸张博物的头,“要不再走走看看?”
张博物回过神,心底忽然莫名生起了一种,幼儿园刚毕业的儿童所无法言说的、令人心安的情绪。于是张博物摇摇头,指向了最光彩夺目的那辆:
“妈,我就要它了!”
“妈?”张博物贪婪地一遍遍摸着那流畅的车身,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
“我不是没…没考双百么…”张博物渐渐没了声音。
下午的空中无声无息,母亲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响起:
“你记好,以后也记好。别人家有的,咱们家也能有,也该有。”
空气中,名为不可思议的心情在空中盘旋。
母亲的话飘进风中,印在了张博物的心上。
至今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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