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某个寒冷的冬日，萧瑟的田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是一粒孤独的种子，它悬在光秃秃的枝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再望望被寒风卷走了绿色的田野，摇着头长叹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地来了一句：“唉，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闪烁的霓虹灯，没有人们传说中神奇的现代科技，这真是一个荒凉无趣的世界。我若能到那繁华的大都市走一遭，就算化为尘土也无憾了！”

       种子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枝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残叶裹着尘土在空中狂舞。“啊……是风来了……”种子一边窃喜，一边努力挣脱早已裂开的果荚，连续几个360度的回旋后，它成功地挤进了被狂风裹挟的残叶队伍里。尽管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尽情地展示着它的恐怖，可种子仍然对好不容易启程的旅行满心欢喜，满心期待。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风渐渐小了，残叶和尘土也在络耳不绝的“拜拜”中奔向了大地。种子正茫然不知所措地寻找去处时，被一坨丑陋的土疙瘩狠狠地踹了一脚，来不及还击，便在一阵巨痛中倒头栽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摔得眼冒金星的种子才在一阵馊臭中缓缓苏醒，它捂住在旷野闻惯了花香的鼻子，努力地睁开眼睛，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差点晕了过去。“天哪，我咋这么倒霉啊，我费尽千心万苦来到这繁华都市，却跃落到了这臭烘烘的垃圾堆旁.....苍天啊，大地啊，你太不公平了。”

2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因为垃圾产生过多的细菌和过于潮湿的居住环境，种子染上了重病，它开始皮肤发霉，全身腐烂，唯一保持活力的是那颗不甘向命运妥协的心。它竭力屏蔽垃圾堆散发的阵阵恶臭，只把眼神投向蓝蓝的天空。

       那是一片神奇的天空。白天，大部分时候都很明净，白白的、轻柔的云朵缓缓移动，有时似一朵绽开的莲花；有时又似一匹奔跑的骏马；有时会有两片云轻轻地合拢，再慢慢地分开，像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和妈妈进行依依不舍地告别；有时会有七色而又弯弯的彩虹，横跨天空……

       就在种子一边忍受病痛的折磨，一边欣赏美丽的天空时，它的命运再一次出现了转机。一位清洁工大妈一扫帚下去，将它连同一堆腐烂的果皮扫进了垃圾车。这次大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满车的垃圾倒进垃圾站，而是一路颠簸，拖到了郊外的一块废墟。看得出来，那是一块新开辟出来的莱园，大部分还是裸露的黄土，老大妈大概觉得腐烂的果皮是上好的肥料，可以用来改善土壤，所以才一路颠簸运了过来。

       换了环境的种子心情舒畅了很多，加上春天来了，春雨的洗刷和春风的和煦，让它的疾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身上原本发霉溃烂的外皮逐渐脱落，长出了一层光滑白嫩的新皮。冰雪融化，阳光渐渐暖了起来，它伸伸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夹杂着花香的空气，闭着眼陶醉地说:“我总算是死里逃生了，这里虽然不是我向往的大都市，但至少，不用闻那恶心的馊臭了。”

3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

       小草的脑袋偷偷地从绵软潮湿的泥土里钻了出来，溪水一路奔腾，欢快地唱起了春歌，柳枝也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春雨用清脆响亮的滴答声为大自然奏起了动听的乐曲。种子在这充满希望的勃勃生机中，不甘寂寞地告诉自己，我要发芽，我要生长，我要获得新的生命。它一边暗下决心，一边张大嘴努力地吮吸雨水，让自己的身体膨胀起来，然后央求太阳公公：“太阳公公，请你赐予我足够的力量，让我发芽吧！”

       春天的太阳公公特别慈爱，它捋了捋金黄色的胡须，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最温暖的光束射向了种子。一下、两下、三下……在阳光的助力下，种子使劲地顶着头上的肉膜，在疼得龇牙咧嘴中坚持着。又一下、两下、三下……终于，肉膜裂开了一条缝，此时的种子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太阳公公望着气喘吁吁的种子，喊到：“加油吧，孩子，不要停下来，使劲加油啊！”种子听了，捏紧拳头，咬紧牙根，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的力气，“嘣”地一声，它的脑袋终于顶穿了肉膜：“哇！奥利给！！我成功了!!!”

       太阳公公用它温暖的大手摸了摸种子嫩黄嫩黄的小新芽，满意地转身离去。半路上，它碰到了温柔的春雨婆婆，对婆婆说：“大地上有一棵正需要雨水滋润的小新芽，您快去吧！”春雨婆婆听了，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小新芽的上空，洒起了绵绵春雨。小新芽一边吮吸着甘甜的雨水，一边开心地跳起了舞。

       一天、两天、三天……小新芽在太阳公公和春雨婆婆的轮番滋养中，长出了一片接一片的新叶，它不再是一粒种子，它也不再是嫩黄的新芽，而是成了一棵有根有叶，有小枝丫的小树苗。小树苗可调皮了，它时而摸摸身边小雏菊的脑袋；时而和翩翩飞舞的彩蝶打个招呼；时而和玲珑的七彩瓢虫一起荡荡秋千……

4

       但不久以后，小树苗就对这种看似惬意的日子厌倦了， 它无比惆怅地觉得，当初冒险随风滚落，就是为了到繁华的大都市走一遭，就是为了去看看鳞次栉比的高楼，绚丽闪亮的霓红灯，去看看那个被现代科技主导的大千世界。可是，历经了风雨坎坷，却仍然回到了这无聊又无趣的荒野……

       大树怕伯听到小树苗的抱怨，劝慰道:“小树苗啊！大都市是人类生存的地方，并不适合我们植物的生长，此处有阳光，有雨露，有肥沃的土壤，还有这么多植物伙伴，你就安下心来，好好和我们一起成长吧!”

       这时，一旁的小雏菊也怯生生地拽了下小树苗，说道“树苗姐姐，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就和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很开心的!”

       小树苗听了大树伯伯和小雏菊的话，嘴上没有反驳，心里可不服气了：瞧你们那点出息，就只配呆在这荒凉寂寞的旷野，我可不一样，我是一颗有梦想有毅力的种子，虽然现在发芽了，变成了小树苗，可那颗怀揣梦想的心还在， 我才不想与你们这些野花野草为伍呢，只要有机会，我还是要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大概是小树苗的执着感动了上天，机会还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来了。

       那是一个暮春的早晨，小树苗像往常一样，抖落身上的雾水，对着身旁溪水里的倒影捋了捋身上的叶片，正当它准备把根系伸进土壤来一顿美味的早餐时，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大爷走了过来。在这荒芜的旷野里要见到一个人太不容易了，小树苗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尽力挺直身子，昂起脑袋，绽开了它最迷人的笑容。老大爷果真注意到了它，他在小树苗身边停了下来，弯下脑袋看了看，又摸了摸小树苗肥硕的叶片:“这颗树苗看起来与众不同，说不定是棵奇花异草，我带回去养养看。”老大爷一边说，一边用随身携带的小锄头松了松小树苗周围的土，再轻轻一拔，小树苗便离开了这块给了它新生命的土壤。

5

       小树苗就这样被老大爷带回了家。

       老大爷的家在这个市区里某栋高楼的最顶层。那是一套二居室的复式楼、楼下是老大爷和老大妈的生活区；楼上是间大书房加一个二十多平米的阳光房。小树苗的家就被安置在阳光房里,它被老大爷栽进了一个口径四十多厘米的青花瓷花盆，还配置了香甜可口的花肥。

       小树苗望望身边，都是一些它从没见过的花木，但他们都各有特色：有的形状如奇峰；有的花朵如太阳；有的藤蔓繁茂……它们叶片干净，花朵鲜艳，没有一点儿灰尘和一丝杂草。再望望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穿着精美时尚脚步匆匆的行人，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是了，就是这里，这就是小树苗还是一粒种子时就向往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小树苗被老大爷精心何候着，按时剪枝、定时浇水，肥料充足，甚至每天晒几个小时的太阳也有明确的规定。每天清晨，它在老大爷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中醒来；晚上，枕着都市闪亮的霓虹灯入睡。尽管天上的星星依然闪亮，可在小树苗眼里，远远没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有魅力。偶尔，会有老大爷的老伙计过来做客，他们一起在阳光房的花木丛中下棋、聊天，有时候也一株一株地欣赏花木。小树猫从老大爷和老伙计的谈论中，知道了一些花木的名字：那一缸飘浮在水面，开着大朵大朵粉色花的叫碗莲；那株藤蔓茂盛花朵密集的叫蔷薇，那一树开的鲜艳夺目的叫三角梅，还有那不开花却如将军般骄傲地昂着头的叫铁树……知道了它们名字的小树苗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可是它们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带着蔑视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小树苗。好像在说：“就你这样不知名的野草，也配和我们打招呼。”

       小树苗失落极了，也伤心极了。只有离它最近的迎客松安慰它说：“小树苗呀，你就别伤心了，你还只是心灵收到了打击，你看我，为了给我弄出好看的造型，主人强行将我的腰背捆扎，我常常疼得喘不过气来。哎，多么怀念在森林中的日子啊，想长多高就长多高，想长多粗就长多粗，胳膊想往哪边伸就往哪边伸……”

       小树苗觉得迎客松的安慰很温暖，却不能理解它对森林的怀念。小树苗也是来自无人约束的旷野，那里的确自由，但它觉得那样的日子就像一张白纸，太单调了，这种置身高楼大厦、被人精心伺候的日子更令它喜欢。

 6

       春天在小树苗的喜悦和新奇中迅速滑过，盛夏踩着风火轮，在长啸短吟的蝉鸣声中热热闹闹地来了。

       尽管老大爷在屋顶覆盖了一层遮阳网，阳光房依然十分燥热。太阳公公一改春天的慈爱，带着仇恨似地炙烤着大地，地板和墙壁都在高烧中煎熬，花木们像得了重病似的无精打采。虽然老大爷坚持早晚给花木们各喷一次水，可小小的花盆储水能力十分有限，常常是喷下去不到几分钟，便被暴烈的阳光蒸干了。自以为高贵的花木们早已没了往日的傲慢，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老大爷的老伙计们很少来做客了，偶尔有一两位来的，也是躲在屋内享受空调的清凉。此时的城市除了不远处工地上的轰鸣声，以及大烟囱里冒出的股股浓烟，就剩空调的主机呼出的阵阵热气了。

       这时候的小树苗才开始怀念起旷野的舒适来，它想起它还是一粒种子的时候，随着母亲一起住在浓荫遮蔽的树林中，头顶是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夏日的阳光经过香樟的层层遮蔽，早已没了灼热感。

       每到春天，香樟长出新叶，老叶便会随风飘向大地，再在春雨的浸润下，和松软的泥土融为一体，化作大树下的小花小草们最好的营养。高大的香樟树下，还有香气浓郁的金银花，色彩艳丽的紫藤，以及一些矮小却很可爱的植物。蝴蝶有时来跳支舞，蜻蜓时不时过来打声招呼，贪吃的小蜜蜂在花丛间飞来飞去，一会儿亲亲这个花瓣，一会儿又吻吻那个花蕊，大家和睦相处，没有鄙视，也绝不傲慢。

       就在小树苗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时，突然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强行回过神来的小树苗循声望去，发现是被捆扎的迎客松主干断了。面对迎客松的突然折断，小树苗十分难过。它知道，迎客松的主干是因为长期被捆绑，导致水分无法正常输送，加上夏日暴烈的阳光，导致生命在疼痛和干渴中凋谢了。小树苗望着迎客松干枯而残缺的枝干，冷汗涔涔，恐惧加惊吓如海浪般在内心翻腾。看来，所谓的大都市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高楼大厦并不适合植物居住，精美的花盆也不适合植物生长，越来越多的汽车排出的尾气和大烟囱冒出的浓烟，更是逼迫着植物们日夜不停地吸收二氧化碳，制作出人们和动物需要的氧气。

7

       一阵暴雨袭来，阳光房的玻璃顶发出了清脆而密集的滴答声，雨被屋顶遮住进不来，风却夹杂着尘土破窗而入。“哗啦”，透明的玻璃窗连同窗框被狂风扔到了楼下；蔷薇的藤蔓虽死死地抓着护栏，花瓣和叶子却被狂风扫得不知去向，剩下光秃秃的藤干在狂风的撕扯中拼命挣扎；一向清纯高雅的碗莲被拦腰折断，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茎秆，像一只旧筷子孤零零地在风中摇晃；惊恐中的小树苗来不及安慰同伴，在“嗖”地一声中被连根拔起，又穿过窗洞飞向了半空。

       这是小树苗短暂的生命中经历的第二次风暴，第一次是它还是种子的时候，那一次虽然也被吹的头晕脑胀，但因为心中有希望，所以并不觉得难受。可这次完全是前途未卜，内心忐忑，这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的飞旋让它觉得撕心裂肺。空气中到处尘土飞扬，各种来历不明的飞行物在风力的作用下相互碰撞又各自散开。有那么几次，小树苗好不容易从被撞晕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却又被难闻的臭味熏得差点晕了过去。他揉了揉被沙尘糊住的眼睛，循着臭味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发现是一只脏兮兮又湿漉漉的臭袜子。

       小半天后，小树苗被搁在了一栋烂尾楼的屋顶，砰砰直跳的心脏几乎过了一个世纪才平静下来。周围是光秃秃的墙垣，裸露的砖石在风霜雨雪的侵蚀下变得暗淡无光，几株不知名的植物从砖石的罅隙里艰难地钻出了脑袋。此时的小树苗已经奄奄一息，它望望依然灰暗的天空，又望望楼下深不可测的大地，闭着眼长叹了一句：“唉，与其苟活，不如纵身一跳来的痛快。”

       长叹过后的第二秒，小树苗脚一蹬身一侧，便在满腔悲壮中滚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以为自己早已香消玉殒的小树苗在一阵清新的果香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的一刹那，他看到的是满树火红的小灯笼，阳光透过树叶的过滤，星星点点地洒下来，一株酷似月季的白色野花在小灯笼旁开的如火如荼。

       “这是哪里？我是在做梦吗？”小树苗一边拍拍自己的小脸蛋，一边好奇地问。

       “这是市郊的一个小山坡，前几年不知是谁在这里修了两栋楼，可后来又没人管了，天长日久，就成了烂尾楼。也好，这两栋楼帮我们挡住了城市的喧嚣，还挡住了寒风的袭击，让我们得以宁静地成长。”结满小灯笼的植物友善地回答道。

       “安心住下来吧。把你的根伸进土壤，吸收些营养和水分。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变得和我一样茂盛。”开满白花的植物真诚地发出邀请。

       感动的一塌糊涂的小树苗住了下来，它重新享受到了大自然的恩赐：温暖却不灼热的阳光，带着花香的空气，多情的蜜蜂和蝶儿，友善的邻居……沉醉在幸福和知足中的小树苗突然明白了：一切不切实际的梦想只能给生命带来灾难和坎坷，哪怕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种子，或是一株不知名的小树苗，也应该在适合自己的环境和土壤中，脚踏实地、心怀善意地成长!（作者:  吴彩虹，一个有爱心有耐心有情怀的作文培训老师，擅长写作，爱做公益。平时以书为伴以娃为友，坚持在自己喜欢的事上用心用情。）

吴彩虹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