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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山 药
文/张卫春
在深秋季节,到山药地里起山药,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种情景每逢这个时节总是会泛上心头。
今晚动念写这篇怀旧类散文,是因于袁建琴在微信上发了很多起山药的照片。她是城市人,从小在北京长大,上班后又是电视台主持人,几乎没有体验过农村劳动的艰辛,退休后致力于长城保护和长城文旅宣传,经常到长城沿线的农村,跟村里人很熟,逢着农活就要进田里体验一番。这在村里人眼里,就是城里人看农活新鲜,图个乐子。可她偏偏很认真,帮庄户人家起山药,全然不像是有的领导搞形式主义,拍个照完事,她要干到晌午,还要以高于市场价收购一些山药,还会动员很多亲戚朋友收购老乡的成果。她为长城沿线的长城保护志愿者养羊户“代言”过放养羊,为土鸡养殖户“代言”过笨鸡蛋,为种植户“代言”过小米,今天又要“代言”山药。他的热心、诚心可不是装装样子,那是连续多年都会坚持的,也不计任何回报,自己购买只会高于市场价,不贪占老乡一粒米的便宜。
可在我心里,起山药所引发的远不只这些。
塞北的庄户人一年忙两季,春种和秋收。春季忙是怕误了农时,赶着时令和墒情播种。秋天忙是抢收,赶在老天爷变脸前把半年的劳作成果变成实实在在的收获,装进粮仓、地窖。塞北收获季最忙也是最累的活儿就是起山药、掰玉米。我对起山药的累的感觉,那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对丰收年景起山药的记忆又是累并快乐着的体验。
我们小时候所在的村子,主要的农作物是土豆和莜麦,豆类油菜偏少。玉米、黍、谷等作物因为无霜期短,种的也不多。山药一般是用最大的田地来种植,每户都会种十多亩甚至几十亩,起山药是最大的农活。起山药有三大累:一是刨山药时累,腰疼得难受;二是装山药累,把半天刨起来的山药,在中午或者晚上抖完土装进口袋,本来就腰疼了,又是腹饥难耐时,每一筐子都几十斤,提起来颇费力气;三是把一袋又一袋山药拉回家或者用牲畜驮回家,再倒进地窖里,尤其是这一步,浑身疲软,腹饥难耐,一整袋山药多是上百斤,扛着到了地窖口,再一袋一袋挪进地窖,倒出来,每一个动作,都是咬牙憋气才能勉强完成的。每天就这样累着,中午几乎不能休息,吃完饭,给牲畜提桶水饮了,马上下地,继续干活,这样的活儿一干就是十几天。常年在地里的老庄户不觉得,可对于我这样的学生娃,平时在学校里住校,放秋假回家,一干就是重活儿,一干就是十几天,着实难受,尤其是起初的几天,骨头还没有换过来,干完半天的活儿回家,骨头几户散架。但庄户人家不会因为你是学生,身子骨娇嫩就不让你干,那是不可能的,农村的孩子,不管男女也都不做偷闲的妄想。
虽然累着,但也有兴奋点,尤其是丰收年,每一抓(一种三股叉类似耙的农具,有的地方用楸,有的地方用镐)下去,一大嘟喽山药拱出土,一个个圆头杏脑,煞是可爱。整个干活的过程都会伴随一种竞赛,一是比谁起的多起得快,更是比较谁起的山药个儿大,每起出一个大家伙,就会高举着炫耀一番,大人们纷纷给估量身价——一斤半还是二斤几两。谁要是那天摘得状元,那是一个无比的荣耀。不只自己家里,全村子都会比赛。电视里看到农村运动会比丰收果实个子大小、份量多少,得到奖励的农户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骄傲,我是深有体会的。
最让人兴奋的是吃自己收获的新山药。大集体时,人们起山药总会在地里烧山药吃。集体经济时,饥饿是家常便饭,能放开肚皮吃东西,尤其是白吃集体的,那是莫大的幸福。在地头吃烧山药,就有这样一种占便宜的感觉。从烧着的柴草火堆里扒拉出一个山药,黑不溜秋的,烫着手抓不住,不得不两只手来回倒来倒去,稍微不烧手,就把烧黑的山药皮在毛口袋上蹭上几下,露出黄个楚楚的薄皮和喧个腾腾的里瓤,哈着热气,烫嘴烫嘴地在嘴里回挛几下,就急着让它烧到胃口。那种感觉,坐在高档酒楼面对山珍海味全然没有食欲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
在家里,吃第一锅焖山药,又是另一种感受,揭开锅盖,哇!那一个一个满瓤满瓤开着硕大白花的山药,就像一个第一次见百合、牡丹、荷花的那种感觉,这时,满家香气蒸腾,一家人顾不上疲倦,吃着白花山药就烂咸菜,真爽!
赶在上冻前把山药都收回来,心就放肚子里了。这时候,母亲姐姐就有时间把有问题的山药挑拣出来,或者磨山药粉,或者闷熟加工各种饭食,山药鱼儿、山药饼子、山药擦丸子,山药晶晶,这是农家人的美食。山药晶晶的做法,说起来好笑。把焖透的山药捣碎,在大铁锅里用全身的力气擦得很筋道很粘手,把水缸、咸菜缸外壁洗净,把这些山药粘敷贴在上面,凉冷以后,用刀子划出小片,蘸着凉汤吃,那是我记忆中的极其特殊的自助餐,每人端着一个碗,这个缸上揭一块,那个缸上揭一块,大家你来我往,吃得不亦乐乎。
吃自己收获的山药的那种香甜,是在包产到户以后。
1979年底,土地包产到户,当年秋天,谁家收获的各种各种尽全是归自己所有,只用其中一小部分交给集体顶承包费。山药一般都是自己的,不用交公。我真正受累是从这时开始,真正体会到农村人种地积极性也是从这时开始。不管干部还是普通社员,不管女大男小,不管老少,即使那些有病从不下地的社员或者家属也都下地干活,原来大喇叭喊来喊去也不出来的,现在天不亮就到地里了,原先上工混工分偷懒的,现在一到地里气都不舍得多喘,原先起山药故意不深刨,留在地里等着来偷挖回家的,现在每一墩山药下都要反复勾来勾去,唯恐落在地里。当时我正在读初中,起山药是必须要参与的秋收。一个秋假半个月,有时真盼着能有一天雨工。有一年倒是赶上了,那几天,天气阴沉沉的,冷风飕飕,人们不得不穿上棉衣,最终还是没有歇上雨工,还得就着雨起山药。那一年的山药格外沉重,一筐子山药带着半筐子泥,身上的棉衣下湿后也是又冷又沉。最后终于抢在上冻前把山药全部起回家。虽然累了个够呛,但临开学时,美美地吃了好几天母亲用自家的山药做的各种山药饭。正好家里有自己养的羊,炖着新鲜羊汤肉,吃着自己家里收获的新山药,看着父母亲面对丰收再不用愁吃愁穿的心满意足的表情,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劳动带来的喜悦。
近年来,很多人已经不再种地,把土地流转给专业合作社,起山药开始使用机械。看着新山药从机械履带上流出,白花花酷似瀑布流泻,着实为农村人从繁重劳动中解脱出来感到欣慰。但吃着机耕机收的山药,我也开始跟承包者一起叫山药为土豆了,不过味道也再不是曾经的那样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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