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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居明: 安然俯视于人世的忧思 ——读诗集《白麟的诗》

编辑:李凯 发布时间:2021/11/15 来源:中国早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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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然俯视于人世的忧思

   ——读诗集《白麟的诗》

       文/王居明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唐)白居易



     叔本华说“世界是我的表象” ,即真相大于或者高尚于表象的世界,这里的“我”是指个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也就是说我的思考独立于表象的庸俗,这是一个认识论。放在艺术的创作上,就是艺术的个性。艺术个性的表现就是存异,最为直观的就是艺术载体所呈现的差异,思想上的差异,会直接导致艺术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以诗而言,网络时代的今天,日发网络上的诗歌作品不知要超读者的百倍或千倍,泥沙聚下的纷杂狂欢,昔日诗人的高雅已荡然无存,在今天的市场经济下,“诗人“如同被人们遗忘多年的异类突然提起,人们的眼神除了诧异就是嘲笑。究其原因,那些分行散文段落及分行的口水文字,都被冠以诗的名字,钓誉于人们的厌倦和反感!当诗不配称为诗的时候,诗人也不配称为诗人!打开《白麟的诗》却让我眼前一亮, 诗集中的作品所呈现的俯视的姿态和对世间审慎的忧思情怀直扣心灵。

    诗集《白麟的诗》共分四辑,收集了白麟的诗歌作品145首,以组诗为主,占三辑之重。当随风的颂歌四起不绝于耳的时候,读一读那些同情或怜悯底层生存存在的诗歌作品,顿觉污浊的世界突然刚被打扫过一样,清新、安静。

       

《迷路》

 

在城里买的新房

打算开了春再去装修

 

一只麻雀

从提前打好的空调管线里钻进来

估计它是想取取暖

才做了不速之客

等我看到的时候

一具干尸

成了迷途的代价

最终被垃圾场

焚尸灭迹

 

不光是鸟兽进城走投无路

偶然一次误入歧途

就可能断送前程以至性命

像这只无辜的麻雀

死得不明不白

叫人说什么好呢

 

人海、瀚海、宦海、沧海

四海之内皆迷津

一不留神

便会失联

 



在拿到诗集《白麟的诗》顺手翻阅中读到这首《迷路》。第一节的两句起句直白无奇,我真是为诗人担心,担心诗人会不会流俗,心生疑惑。第二节的承,由人转入鸟,一只鸟的命运:“估计它是想取取暖”成了“一具干尸”,这不算惨,惨的是“最终被垃圾场/焚尸灭迹”。第二节的最后一句“焚尸灭迹”,对于鸟来说显得十分严肃和认真,显现出诗人对生命的深思和高度的关注。第三节的转,借鸟说人:“不光是鸟兽进城走投无路/偶然一次误入歧途/就可能断送前程以至性命/像这只无辜的麻雀/死得不明不白/叫人说什么好呢”这种巧妙的转换,显现出诗人极高的写作功力。第四节的合,即这首诗的核心,对诗来说就是这首诗的“诗胎”,为读诗的人呈现各自不同的人生体验镜像。诗人以共性的存在道出了世间的悲凉:“人海、瀚海、宦海、沧海/四海之内皆迷津/一不留神/便会失联”,特别是最后两句,在给人惊悚的同时让人脊背发凉。黄泉路上无老幼!表象的世界纷杂而喧嚣,没有人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脚下踩的不是黄泉路。“一不留神/便会失联”,生命的风险依然无法估计和避险!这首《迷路》没有人生阅历和社会生活的人是无法写出的,这也恰好验证了里尔克所说的“诗是经验。”要做到这一点,没有纯洁的心灵或童心,是无法做到的。因为有人生阅历和社会见识的人,都会变得世故不堪极尽八面玲珑之术。在此点上说,文学都是愚人的事业。因为他们的不开窍,才敢于担当,敢俯视人世的生命,对底层人群投入最大的关注和悲悯,完成自我书写的自觉或吟唱,对自己生命的负责和无愧,让自己的灵魂不留遗憾!

海德格尔说,“诗,让语言说出自己。”这里的自己,指的是作品文本,也是在指作品的作者。现在回过头来看这首《迷路》,如果把第一节和第二节看做是一大节起句,那“在城里买的新房/打算开春了再装修//一只麻雀/从提前打好的空调线管里钻进来”就很明显地“先言他物,以引所用之词。”(朱熹语),这种比兴的手法娴熟得手到擒拿,也抵消掉了初读时的顾虑和疑惑。平易近人的语言,干净的不留滴水,娴熟的拟人显现出语言上强大的张力,这没有多年的诗歌写作是修炼不出来的。比如说这首《登高》——

 

《登高》

 

山道在雾霭里梦游

叶子委身霜露一夜走红

放置了三年的孝衣

提示村里又多了一桩

红白喜事

 

不识字的母亲也赶在重阳登高

她的名字被抬上半坡的碑文

和勤快得早就在此安营扎寨的父亲

再次重逢

 

其实,父母一直在登高

被儿女和岁月一推再推

最后登上相框

登上所谓的天堂

 

今夜,父母在墙上看我

眼角渗出的热泪引来秋雨

洗白坟头的几朵野菊花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说,“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这首《登高》具备了情、言、声和义,用智性的冷静把对逝母的思念写得凝重虔诚,孝子之相不宣而活。生老病死这一自然规律,无人能抗拒得了和逆转,然人毕竟为情感动物,在冰冷的世界里,情乃人世间唯一让人能感到的温暖和安全。诗人的逝母于重阳周年祭,是巧合还是天意,不得而知,敏感的诗人内敛而含蓄地抓住了这一特点,诗题《登高》,一语双关,一为母亲的驾鹤归西依依不舍,更是暗含了“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惆怅和无奈。诗人以白描的手法勾勒了三周年祭祀的场景,更为读者留下了填充情感的空间。“山道在雾霭里梦游/叶子委身霜露一夜走红”把山里深秋的景色写得梦幻诱人,更为“放置了三年的孝衣”设置了伏笔和情感落差,“不识字的母亲也赶在重阳登高”,“最后登上相框/登上所谓的天堂”,以喜写悲,只是加重了悲的效果。父母在,人生尚有往来;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是的,父母的离世,握在手里的温暖就少了一份,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也将把生命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看得真切。“今夜,父母在墙上看我/眼角渗出的热泪引来秋雨/洗白坟头的几朵野菊花”。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我不知道诗人望着墙上父母的遗照,回味出父母在世时多少的教导和慈恩:睹物思亲,夜静声稀,无语流泪,只是留下“洗白坟头的几朵野菊花”的痛心!

《登高》这首诗,语言质朴平实,情感掌控有度,浅显的字句,在跳跃和断裂中用张力完成缝合,把逝亲念亲的悲痛淋漓精致地书写而出,这没有经年的书写是不可能完成的。如果说《登高》是人在亲情面前无法剔除的人性所在,那么《骑驼者》就是对生命负重的反思和拷问——

 

《骑驼者》

 

这个高大的物种难道天生

要让牧人骑行

穿越荒漠

寻找绿洲

 

在风沙弥漫的人间

偷生

多少人其实和骆驼一样

忍辱负重

 



《骑驼者》这首短诗,是组诗《曼德拉岩画》组诗中的第二首。诗人以隐喻的手法,道出了世间的役使和被役使的无奈及生命的屈辱。回望人世的过往,都在以短暂的繁华掩盖繁华下长久的悲凉和人间的残酷。《骑驼者》的岩画千年,被骑者就已千年!“在风沙弥漫的人间/偷生/多少人其实和骆驼一样/忍辱负重”这种审慎的镜像现实的存在,如果不是自觉于人本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就不会有这样的书写。以俯视的眼光关注底层生命的存在,体现了诗人的使命担当和对社会文明的关注。人类的文明史堪称千年,然而人类向更高一级的文明过度或发展,却显得十分艰难。《骑驼者》把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刻画得入目三分,力透纸背。我也时常在想艺术的最终目的,也许是忠实于自我生命的自觉担当,不是一场沽名钓誉的把戏。通俗地说,就是忠于自己的生命,问心无愧!用白居易的话说就是,“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诗集《白麟的诗》的第四辑是“风雅颂”,可以看作是与《诗经》里的诗歌来一场同题诗,也可以看作是以《诗经》里的诗歌作品为药引,借用《诗经》里的诗题,写下今天人们的生活场景或精神向往。比如《东门之杨》——

 

《东门之杨》

 

东门之杨,其叶将将,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诗经·陈风·东门之杨》

 

少年的心呐砰砰直跳

慌张中摁下星星的开关

越来越稠的星辰睁开睡眼

夜幕根本捂不住

 

这些调皮的星子只管捉迷藏

哪顾得人家的羞赧

初次牵连的手已让他们语无伦次

杨柳风还帮着小唱

欲语还休的情歌

 

老去的故乡总叫人魂牵梦萦

满山的野花野果

晚上都跑到天河里赶集

十里八村的有情人

平日怕风言风语

趁着忙乱的庙会才敢眉来眼去

要么在幽静的夜色里

偷偷约会

 

只有冒出来的柳芽挑破暗恋

春光乍泄

其实是下凡的星光

一点点拨亮人间的

葳蕤

 

《东门之杨》,《诗经》里的这首,写了一对恋人,一方如约而至在等待未到的一方时祈盼的甜蜜场景。白麟的这首《东门之杨》写的是乡村“少年”的初恋,营造的场景读来忽如眼前,以强烈的现场感,同样给人以美好和快乐。爱情之树常情,有一千对恋人,就有一千首情歌令人吟唱。洗练的诗句“冒出来的柳芽挑破暗恋”,形象逼真而有力道,道破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天性和爱情的纯洁。



翻阅《白麟的诗》这本诗集,收录的作品所涉地域宽广,大江南北,东西风光,笔触俯视生活细微,如底层拾荒者,取暖丧命的小鸟,落叶的感怀、寺庙祈祷、莫高窟的风铃等等,举不胜举。一个作者要保持创作的旺盛,就要扩大自己写作所涉及的范围,对不同题材都应该涉及,必须面对客观存在的现实,欲破虚晃的表象,就必须虔诚地俯视那些被有意掩盖的悲凉,回归自己灵魂的召唤,在飓风里守住自己,使自己成为自己。白麟就是如此,这是我读《白麟的诗》后对诗人比较客观的判断。145首诗歌,以厚重的组诗成集,全面展现了诗人的书写才华,让我看到诗人对诗的虔诚和灵魂深处的洁净。要对得起诗,唯有对得起自己的灵魂深处的赤诚和高洁,表现在作品上唯有安心,这也是我为什么以《安然俯视于人世的忧思》来写这本诗集的读后感。也正如罗素所说“幸福的秘诀就是尽量扩大你的兴趣范围,对感兴趣的人和物,尽可能友善。”

 

               2021.11.5.夜草就于法门寺佛汤城。



白麟,原名周勇军,1967年9月生于陕西太白县,诗人、词作家、文化策划撰稿人。1987年开始发表诗文,出版《风中的独叶草》、《慢下来》、《眼里的海》、《音画里的暗香》、《在梦里飞翔》、《附庸风雅--对话《诗经》》等六部诗集。曾获第22届全国鲁藜诗歌奖、陕西省第三届柳青文学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现居宝鸡。




王居明,陕西眉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见网络报刊。出版诗集《哦,安哥拉》、《沉沙集》、《颠倒的黄昏是早晨启蒙》。诗集《哦,安哥拉》获雁翼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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