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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有约】冯积岐:把诗还给了诗——读《白麟的诗》
把诗还给了诗
读《白麟的诗》
文 / 冯积岐
近些年来,当各种诗体蜂拥而出,互相拥挤、登台表演之时,未免使一些读者懵懂、困惑,或目瞪口呆,或无所适从,难以辨别真伪。当然,我不反对各类文学体裁的探索、实验。我也是用各种手法试验过小说写作的。但是,无论怎样的探索、实验,都离不开文学的本体,脱离文学的躯壳而想飞上文学的蓝天必然会栽下来的。如果把散文,乃至小说分行排列组合,把街头巷尾的闲谈之言分行排列组合,而挪到纸上去,名曰新诗体,即使一时哗众取宠,也入不了诗的殿堂。
读《白麟的诗》,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诗人在乱象之中,坚守着诗,竭尽全力把诗还给诗。因为白麟的诗,是有根基的诗,是扎根于《诗经》《楚辞》的诗,是从杜甫、李白、王维、孟浩然等一大批经典诗人诗作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属于自己的诗,是将传统吃透、融解、消化之后自觉形成的白麟的诗,是对人生、人性、时代、自然界融入了自己的体验、理解之后,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诗,是和当下诗坛各种奇怪的诗体大相径庭的诗,是货真价实的诗,一言以蔽之:真正的诗。
从白麟的诗中,读不出故作深奥的扭捏丑态,读不出脏话满篇的粗俗可憎,读不出白开水一般的言中无物,读不出故意把汉语言像扭麻花一般,扭得七裂八歪,使人读后,不知所云。白麟的诗,清丽、清秀、明快、简洁,既有可以回味的内涵,又不晦涩拗口,白麟的诗像蓝天白云一样,清爽分明,有品格,有个性。
《白麟的诗》这本诗集,诗人将它分为四辑。我觉得,每一辑,都是你中有它、它中有你。最能引起我的共鸣的是,诗作中渗透出来的人生的况味,尤其是人到中年的感慨:“中年才开始启蒙/学习感恩草木慈悲为怀/才明白世间万物/都是曾被自己忽视的/故乡。”“那些理想那些热血那些拼搏那些争斗/眼看着一走了之/就剩这副游刃有余的皮囊/让时光一点点蚕食。”感觉是深切的,感情是真挚的,语言是朴素的,道理是明了的。诗人回望人生,有留恋,有惋惜,有检讨。诗人怀着忏悔般的心情,悼念逝去的青春,悼念流逝的生命,不是沉沦,不是无病呻吟,而是“这么想着,坦然多了/但许多明亮的东西不由分说/偷偷收敛”。诗人收敛的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是浮躁的心态;诗人最终是为了“准备发动奇袭”,使生命灿烂出最后的光彩。
白麟作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他用他的诗作证实了,也实践了伟大的作家威廉·福克纳的话:“诗人和作家的职责在于写出这些东西。他的特殊的光荣就是振奋人心,提醒人们记住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这是人类昔日的荣耀。”白麟的诗作不仅仅是抒发个人的情怀,不仅仅在于感恩父母,不仅仅在于记住朋友、同学,他用文字把捡垃圾的、弹棉花的、搓澡的,把弯腰曲背、满身汗水、满手老茧的劳动者固定在了纸上,使我们读到了普通人的艰辛、不易。他自觉地把人们,尤其是作家、诗人熟视无睹的身影纳入了他的视线,进入了他的作品,这就是对普通劳动者的感情,这就是博大的情怀,这就是福克纳所说的同情、怜悯之心。读白麟的诗作,不由得会使人想起白居易笔下的“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炭翁。作为诗人,沉溺于个人的小情感易如反掌,而关注普通人的艰难人生并非易事。诗人的高贵之处,恰恰就在于,把自己的笔触深入到普通劳动者的心中,“只为苍生说人话”。
在《白麟的诗》中,最使我感动的还有“悼父”那一组诗。我从诗人的诗作中,读出的是对一代父辈的深深情感,是对父亲的敬重和怀念。我佩服的是,诗人如同一个优秀的画家,几笔勾勒出了慈父的画面,其形象犹如在眼前:“他的烟瘾呼噜咳嗽/退休后满脸胡楂不修边幅/甚至烂得满是窟窿的秋裤/还在他们嘴边奔走//他留下些什么/箱子里新崭崭的衣裤/舍不得穿的皮鞋/以及固执的烟嘴儿和眼神。”这是我们所有的父亲的缩影和写照。我们这个民族,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父辈,才能走到今天。这形象,使人感动,使人落泪,使人振奋。
在《白麟的诗》中,有一组“行走诗”,无论是岩画、残雪、山羊、沙漠,还是骑驼者、牵马人、打猎者;无论是嘉峪关的长城、戈壁滩上的石头和白骨、美酒夜光杯,还是敦煌的月亮、河北平原上的青纱帐、梅州的茶田,诗人都能从不经意处、从细微处捕捉到诗,捕捉到诗意和诗情。这不光是敏感与否的问题,对于一个激情枯竭、思想干瘪的写作者来说,即使遍地是诗,他也拾不到。正因为,白麟激情饱满,思想丰盈,每到一处,他都能将平凡的人和事排列在诗的阵营中去。他无论是写山川、河流,还是小麦、棉花,都给事物赋予自己独特的感觉、独特的认知,有见地的思想,这是真正的诗作的标志之一,这才叫把诗还给了诗。
本文作者:
冯积岐,著名作家,出版长篇小说《沉默的季节》《逃离》《村子》《遍地温柔》《渭河史》等13部,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载并获奖,出版有8卷本长篇小说文集。
荐读
既是心灯,也是乡愁
白麟诗歌印象
文 | 石凌
三秦大地是一块风水宝地,王朝如潮涨潮落过后,文学艺术留了下来。一代又一代诗人、艺术家用生花妙笔书写着这片大地的丰饶与人物,诗人白麟是他们中的一员。白麟的诗是文学大河中的一支涓涓清流,上承《诗经》“风”之清音,“雅”之古韵,“颂”之庄丽;中接唐诗绚丽宏阔之意境;下启当代,于喧哗芜杂之中掘出清流,为漂泊匆忙的现代人盛上一曲曲山水田园清歌。形象的比拟、丰富的联想、“思接千载,意驰八荒”,带着读者从纷繁喧嚣的现实生活中跳脱出来,审视自我,回望故乡,谛听心音。
白麟是20世纪80年代走进诗坛的,众所周知,那个年代是一个理想高扬的年代,是一个诗人被当作明星追捧的年代。众声喧哗之后,很多写诗的人改弦易辙,沉寂下来,白麟却像一粒永远也烧不完的磷,不时爆出灼人的火花。《白麟的诗》,有对人间世相的“浮世绘”,有回望故土的“望故乡”,有云游西部边塞的“踏歌行”,有诠释《诗经》的“风雅颂”。每一辑在诗歌意象的选择上各有侧重,但贯穿《白麟的诗》的气韵是一致的,那就是对爱情、亲情的坚守,对三秦故土的热爱,对古典文化的自觉继承。白麟的诗中没有居高临下的俯瞰和悲天悯人的哀叹。白麟只呈现美,美到让你不由得深呼吸。饱满的意象与丰饶的意境使白麟的诗在悦读之外具有很高的美学价值。
其中“浮世绘”最具烟火气息。《人到中年》于庸常的生活中发现美,提炼美,定格美。诗意的《火种》如磷燃烧,闪烁着明艳的光芒,让人放慢脚步去品味,去顿悟,去珍惜。这“火种”既是心灯,也是乡愁。白磷人到中年依然没学会世故,精致的文字里包裹着一颗柔软的心,他见不得辛酸、受难、误解、虐行……“见不得绝望的哭泣/哪怕一些模糊的悲剧/也会迎风流泪……”《日常》这组诗把琐碎的日常生活打磨出亮光与诗意,诗人由一只迷路的麻雀联想到世事如棋,白云苍狗,不可捉摸,生发出淡淡的忧伤。《菊花》是“浮世绘”中写得最凝练最节制的一首诗:“第一次给你献花/没想到是在灵堂/青春的笑靥/被一圈盛装的菊花/镶上白边……”诗人从白描入手,一下子撕开生活残忍的一面,欲语泪先流,留给读者无尽的想象空间。
“望故乡”是诗人为故乡吟唱的挽歌。这些诗继承了唐代山水田园诗的神韵,在描摹自然中透着恬适与通达,饱含着诗人对故乡山水田园的由衷赞叹。故乡太白是诗人采掘诗意与灵感的源泉,白麟在很多诗篇中满怀深情地礼赞故乡的山水草木和故人。组诗《故乡是太白》为故乡画像,这里的太白既是地理意义上的太白,也是安放诗人灵魂的故土。《地域书》打通时空界限,将故乡的历史遗迹放在现代语境下审视,思绪飞扬,与古人神会,与历史重逢,思绪在现实与历史之间不断转换,由化石而草木,从具象到抽象,在意象的转换中完成对历史的审视,诗人击穿时光的壁垒与现实的雾障,将淹没于化石下的生命一一打捞出来,还其生动形象,诗人读懂了先祖抽身而去后留下的暗语与隐痛。白麟将中国古典诗词的传统在现代诗中得以接续和传承,读“望故乡”,你会不由得想起陶渊明的田园诗,王维的山水禅意诗。
白麟生活在三秦大地,他的诗歌地图延伸到西部边塞,“踏歌行”具有唐代边塞诗的大气苍茫与高远境界。诗人游历漠北草原,感知少数民族历史物事的同时,对人类的生存方式与所谓的文明进程进行着反思。《在温州说文解字》是一组神思飞扬意趣横生的诗,诗人拨开历史的深潭幽谷,由一粒粒象形汉字衍生出一个个故事。《青海青》《甘孜一瞥》《海西,海西》《游子吟》等组诗以简洁的意象写尽西部的苍凉与广袤,坚硬与深刻。白麟的行吟诗有着金属的质感,语言如神钉、如箭镞、如西部的风,笔直坚硬,直击心扉,不仅他描述的物事扑面而来,而且时光隧道中的回声也扑面而来。这是联想的力量、诗歌的力量,更是语言的力量。
“风雅颂”既是诗人对《诗经》的现代性诠释,也是诗人对《诗经》的再创造。品读《诗经》,三千年前的风依然吹动三千年后的心旌,三千年前的周风古韵经过白麟诠释,焕发出新的光彩。在白麟笔下,“风”是一处处带着草木清香的山野,“风”也是一曲曲流淌在心底的山泉,“风”还是一个个未经训化的女子,诗人“在豳风里扬谷/在王风里撒野/在邶风里无邪……在郑风里纵情/在卫风里长醉不醒”,白麟为《诗经》中的“风”赋形、会意,使骨感的历史遗风附丽了丰满的血肉与灼人的姿色。在白麟看来,《诗经》的经典意义体现在:“在这些史诗里瞭见一个民族的来路/聆听见贤思齐及草木的告诫/以及德配天地的夙愿……”白麟找到了打开《诗经》大门的密钥,他用现代诗还原了古人的情思,演绎了古人的情事,抒写了自己的情怀。在白麟的笔下,《诗经》里的人间是美好的,爱情是可以期待的。白麟的诗重视意象美的组合与意境美的营造。读“风雅颂”如品香茗,余香索怀;如赏美景,移步换景之间,读者已被诗人带回三千年前,那时的生活是慢的,爱情是真的,相思是持久的,山野是干净的……
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诗歌是天堂,但他永远在语言的疆域里流浪。在众多文学体裁中,缪斯女神独爱诗歌。诗歌是天空的星辰,是花中的奇葩,是王冠上的明珠,是冰雪下的火种,是暗夜里的星光……基于对诗歌神圣使命的尊崇与审美意蕴的期待,我对诗歌怀着一种苛责的企求。所欣,白麟的大多数诗有奇崛之句,有超拔意象,有飞扬意境。
诗人的目光,一是仰望星辰,谛听来自宇宙的声音;一是俯察大地,感知生命的律动,体察大地的苦情。白麟的现实身份是记者,记者的天职是揭示真相。白麟的一些诗把职业与天赋很好地糅合在一起,继承了诗圣杜甫“三吏”“三别”的写实精神,刺穿繁华与虚饰,抵达生命的本真。
古人说,诗言志。昆德拉说,诗歌的使命不是用一种出人意料的意思来迷住我们,而是使生存的某一瞬间成为永恒,并且值得成为难以承受的思念之痛。从这个意义上审视,《白麟的诗》整体上轻灵有余,凝重不足。一些诗开掘过度,留白不足,意象过分饱满,读者反而没有了想象空间。
当然,这不损白麟诗歌的美学意蕴,这只是一个读者对诗人白麟的更高期待。
本文作者:
石凌,原名张惠灵,出版散文集《且行且吟》《素蓝如瓦》,长篇小说《支离歌》与评论集《一川巨流贯风烟》,曾获“芳草”杂志全国征文一等奖、第五届“黄河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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