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题记：

作者丁晨近日参加“德懋恭杯”舌尖上的乡愁全国散文大赛的征文《德懋恭水晶饼勾起的感怀》，《陕西工人报》2022年5月3日以《感怀水晶饼》删节版刊登，现将原文编辑转发，以飨读者。

    德懋恭水晶饼勾起的感怀

             丁 晨

1938年，我的老家河北省冀南，被日本侵占沦陷以后，我的父亲、母亲和几个亲戚、老乡一起，先后逃难到没有被日本侵占的西安市。除了大哥出生在河北，一生说的都是地道的冀南话，我、二哥和小妹都出生在西安，也就成了地道的西安人。

有道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一方水土也养异方人。冀南、西安的饮食习惯，在我们家很自然、很明显地“合而为一”融合一起了。河北人爱吃含馅儿的包子、饺子、馄饨、锅贴和大饼、汆丸子、打卤面、汤面片、炒饼、烩饼等；西安人爱吃的臊子面、扯面、油泼面、麻食、饸络、凉皮和馒头、锅盔、各种泡馍等；还有南方人爱吃的米饭炒菜，我都爱吃，家里的人也都爱做、爱吃。糕点糖果嘛，父亲爱吃北京南糖。但，不知什么时候二老也喜欢上了西安的水晶饼。

我孩提的年代，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都极度匮乏，家境贫寒，生活拮据。饺子、包子都是素的、豆沙的，丸子也是素的。肉嘛，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油泼面也都是以后了，想吃就能吃了。糕点糖果，那都是过年过节送礼和祭拜先人后，才能尝到、吃上、解解馋。

记得，我还是上小学二三年级的一天，一位从河北来的老乡，拎着一包北京南糖，来看望我的父母。为了招待这位远道来的老乡，母亲拿出了不知啥时买好的一盒水晶饼，说：“他叔，来尝尝，西安有名的糕点德懋恭水晶饼，很好吃，这是俺让俺这一位西安邻居，帮忙买的，还是很贵的”。

看着叔叔和我父母品尝着北京南糖和德懋恭水晶饼，我的小嘴砸吧砸吧地直流涎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个方方的金黄色，内裹着花生、芝麻、果脯之类的北京南糖和那个圆圆的面色金黄，四周雪白，正中印着鲜红的三个字水晶饼。

叔叔和我父母说了一会儿话，说还有事要走，父母就送叔叔走了。他们一走，我们兄妹几个就动手，你一块，我一个贪婪地吃起了南糖和水晶饼。

我们正吃得津津有味，父母回来了。这可吓坏了，我以为父母要训斥我们，甚至每人要挨顿揍。令我蹊跷和纳闷是，父母什么都没说，只瞪了我们几眼。母亲拿起我们兄妹没有吃完的南糖和水晶饼，包好，收了起来。

尽管，德懋恭那三个字的“懋”，我还跟本不认得，就更不知道它的含义了。但是，也就是那一回，第一次贪婪地这一吃，金黄诱人、酥脆香甜、果味浓郁的北京南糖和皮酥馅软、甜腻适口、嘎吱作响的德懋恭水晶饼，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啊，世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暗暗想：等我长大，工作挣钱了，我一定要买好多北京南糖和德懋恭水晶饼，让父母吃，让兄妹吃，让我能经常吃。

在我童年时代住的原大吉厂13号街房老屋，有一个大柱子。每逢要过年了，母亲总是买些南糖、水晶饼、花生等坚果，放到一个竹篮子里，高高地挂在大柱子上。俟机一家人都回来了，好先祭祖，再招待拜年的亲朋，最后让我们这些孩子，解馋、畅快吃。母亲这样做，一来，防老鼠，我家老屋，那时老鼠成灾，经常在纸顶棚上跑马撒野；二来，也是防我们这些娃娃偷吃，怕到过年没吃了。这个小“秘密”，我早就发现了。那个高高地挂在大柱子上的竹篮子，太有诱惑力了。

一次，我和小妹放学回家，父母都不在，我趁机让小妹搬来凳子，让她扶着，我踩上，从竹篮子里偷偷拿了两块水晶饼、一把南糖和坚果，我和小妹偷偷地分着吃了。父母回来竟没发现。有了第一回，就有了第二回，第三回偷吃......

大年三十到了，当父母发现竹篮子里的水晶饼、南糖、坚果等已经所剩无几了，父母一下大怒。母亲操起鸡毛掸子，摁着我的屁股，恨恨的一顿抽打。小妹急忙说：“不怪哥哥，是我嘴馋，让他偷的。”母亲对小妹说：“滚你一边”。我噗通就给父母跪下了。母亲很少对她的儿女发怒，更别说动手打了。我们4个孩子，小妹是唯一的女儿，父母从没动过她一指头。平常谁要犯了错，都是父亲揍我们。父亲家教忒严，打我们，可是真打、狠揍。母亲其实也怕父亲打孩子。这会，父亲虽然生气，却没有打我。他让我冲了一杯茶，呷了一口说：“你们这些孩子呀，咋这么不懂事，这些水晶饼呀，糖果呀，坚果呀，还不是过年人齐了，让你们吃嘛！上次偷着吃没说你们，现在又偷吃，看把你妈气的！要过年啦，不打你们，来都坐下吧！我今要给你们说道说道了”。

我看父亲口气和缓，赶紧上前给父亲续了些茶水，他喝了一口说：“你们光知道德懋恭水晶饼香甜、好吃，你们谁知道德、懋、恭3个字是啥意思？”

父亲只是解放前完小毕业，但在我的心目中，他是“严师”。他读过《易经》《论语》，什么文史地理，人情世故，他无所不知。他给我们讲：水晶饼陕西最早有名的是渭南水晶饼，后令水晶饼真正声名鹊起的是创始于清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德懋恭水晶饼，它要比有名的北京稻香村月饼还要早20多年。是西安人逢年过节，找人办事，送礼的上品。

父亲说：“秦地历史悠久，文化积淀厚重，文人荟萃簇集，创办人给水晶饼店铺起了个好店名‘德懋恭’水晶饼。德：德行、品质；懋：既是劝勉，也似盛大；恭：谦恭待人。这都是形而上的东西。形而下的是，德懋恭人经商、做人，具体都办到了。”

父亲说：“你们现在还小不懂，长大了慢慢就懂了。清光绪年末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帝出逃至西安，品尝了德懋恭水晶饼，并大加赞赏，逐将其钦点为‘贡品’。这之后，德懋恭水晶饼，名价倍增，但价钱昂贵的，老百姓吃不起了。用“德、懋、恭”3个字命名，作为品牌，寄托、倾注了老一代的秦商浓浓的情怀、智慧和追求。几十年了，德懋恭水晶饼，就是靠着这种品行和传统，勤勉向上，谦恭待人，不断改进提升，越做越大，信誉越来越高，成为‘秦点之首’。你们今天能吃上德懋恭水晶饼，是幸运的。不要光知道水晶饼好吃，要能理解和感悟这里边的文化内涵和老一辈德懋恭人的情怀和愿望。我们从冀南来到此地，千年古城西安接纳了我们，养育了我们。我们就要融入这里的生活和文化，汲取、吸纳秦人的长处和优点，就像这德懋恭出品，看似没有精美包装，反而更显秦人淳朴厚道，热情真诚。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要做个诚实善良、堂堂正正、谦恭谨慎的人”。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的话，不时在我耳边回响，德懋恭水晶饼已经成为我日常喜爱吃的食品。我也一直在关注有关德懋恭水晶饼的传说、信息和发展。

爱国将领杨虎城主政陕西时，对德懋恭水晶饼厚爱有加，逢年过节，总以水晶饼馈赠贵宾，犒赏部下。

1993年文学大家陈忠实的《白鹿原》出世。我如饥似渴地阅读，发现书中第五章71页，也有水晶饼的记述：

“隔了几天鹿兆鹏又把一块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到黑娃的手心里说：‘水晶饼。比冰糖比平常的点心都好吃。’黑娃瞅着手心里的圆圆的水晶饼，酥松的白得像雪似的皮儿上缀着五个红色的俏花点儿，手心里已经落着松散的皮屑”。

根据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陈彦长篇小说《装台》改编的同名长篇电视连续剧中，也有水晶饼的镜头：

“大雀儿请顺子在路边吃面，省吃俭用的他买了点水晶饼还要给孩子留着点。顺子嘲笑他天天省钱，其实啊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家里的老婆孩子。”

如今，德懋恭水晶饼早已命为“中华老字号”，名誉全国。德懋恭水晶饼也罢，北京南糖也罢，平时就放在我的餐桌上。我每每吃着德懋恭水晶饼，就不禁心旌浮动,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岁月的感慨和父辈的情怀……

（2860字）

2022年4月8日

丁晨，笔名奕言，生于1947年，河北省任县人。“老三届”知青、高级编辑、大学文化程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历任《陕西交通报》副总编辑、陕西省交通作家协会主席、《中国公路》杂志终身记者、陕西省作协理事、陕西省作协报告文学专业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散文学会常务理事。

1982年开始在《工人文艺》发表短篇小说《梨》至今，在全国各类报刊、网络发表短篇小说、散文、史话、报告文学和新闻作品上百万字。出版个人散文集《秋叶》《迟到的欣慰》《幽敻含光门》《寻找》4部，主编和参与编著的文学作品集、好新闻作品集锦和交通史志等30余部已出版发行。

散文《永远的铺路石》获2001年《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三等奖；散文《乍见周庄》获中国散文学会2010年全国散文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并编入华文出版社出版的《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散文《迟到的欣慰》获中国散文学会2010年“中国当代散文奖”并编入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散文家大词典》；报告文学《梦圆中国第一隧——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的秦岭终南山公路隧道建设纪实》，获2011年省作协主办的陕西首届”报告文学征文大赛最佳文学作品奖。长期坚持散文写作，笔耕不辍，其散文创作个人成就词条，编入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散文家大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