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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岚散文《做回您的孩子 》
做回您的孩子
文/杨岚
年后将妈妈从陕北接来,准备为她做膝关节置换手术,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的城市突然染上了疫癘,我们的医院成了收治新冠的定点医院,老公去了前线抗疫,我与妈妈被围困家中。历来祸福相依,无意中竟成全了多年来我想好好陪陪妈妈的愿望。与妈妈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我又做回了她的孩子,重温了母亲缱绻的爱意,也给了我一次尽孝的机会。
其实妈妈的性格并不是很好,记得初来那几日,我因工作太忙经常不能按时回家,回去的太晚,她会不高兴。那段日子进门的瞬间,我都会有些紧张,会不自觉地观察妈妈脸上的表情。
妈妈是个不善掩饰的人,尽管她可能认为自己还是一个不错的演员,但还是逃不过她遗传给我的这双火眼金睛与敏感的心。她可能不会想到,她的女儿才是我们之间的那个最佳女主角。明明看出了她不高兴,明明心里装着愧疚,却假装愚钝,一副没心没肺地样子坐在餐桌前,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当天在工作中遇到有趣的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准备好的每一餐。
我家住的楼房没有电梯,楼层又高,妈妈有腿疾,上下楼有些困难,怕她一个人下楼会摔着,所以,没有人在身边陪着我是不敢让她下楼的。我们上班走后家里时常就她一个人,还不如待在老家,老家的楼房有电梯,遇上街坊邻居还能说笑几声,可是到了我这儿,却下不了楼,即便是下去了,也没有认识的人,何况她还耳背。
跟妈妈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能放声地笑上好几次,我敢肯定,我平时很少这样亳不矜持地笑。我第一次觉得,她的耳背在某些时候,恰好弥补了她先天缺乏的幽默感。虽然与她聊天是一件很费劲的事,但你要是注意,也会觉得很有趣。
我们俩在一起经常是我说东她说西,总是说不在一个频道上。就如刚才,我爱人打电话跟我聊了几句,电话刚挂,她就问女婿好着没,吃饭了没有,昨晚有没有睡上一会。这是她最近的常态,因为我爱人在去隔离病区上班之前,忙的几个晚上都没怎么休息,那天进门后他脸色苍白,妈妈是担心他会累倒。所以这几日无论谁打电话给我,每次电话一挂,她就赶紧凑过来问是不是她女婿打来的。
我回答妈妈,说他都好着呢,就是忙,中央要来督导组了。见她一脸茫然,我知道她没听懂,她不知道督导组为何人何物,于是赶紧解释道:中央要来检查了。没想到她却问:红良(我表哥的名字)要来检查了?他咋了?有病了吗?
我哭笑不得。
见她在厨房,我凑过去跟她说话,她以为我准备做饭,问我晚上吃什么。我说:还早呢。她问:吃饺子?
我忍俊不禁……
陪她看电视,好多时候她都看不懂,再加上耳背,她就是看个热闹。看到电视上留着长头发的年轻男艺人,她就说人家是“长毛小子”,是“流氓”;看见女人穿的少了,就说人家“红打不粘”(音译,光着身子的意思),也不害臊,太难看了!
一天被她逗的不知要笑多少回!
不看手机与电视的时侯,她总是默默地坐在阳台上向外张望,想跟她聊天,我说的话她只能听见一半,尽管我努力调大自己的音量,交流起来仍有些困难。给她买了两次助听器,她嫌有噪音,都不知扔哪儿去了。
有时候想跟她找点共同话题,可离家多年,我的生活圈她知道的太少,她说的好多人我也不认识,又不想讨论家里的是是非非。陪她坐在那儿,还是感觉她好孤单,不像爸爸在世时,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多么热闹!
妈妈的听力虽不太好,可她的记忆力却超常的好。
疫情来临的前一个周末带她出去转,路过一个水库时,忽然想起我小的时候妈妈曾参与过一个水库的修建。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聊天的话题,我问她还记不记得“打坝”的事。一提到“打坝”,她突然来了兴致,她的话就像水库一下子被掘开了一个豁口,拦都拦不住。她讲的绘声绘色,一些人和事,连同当时的心情。好像这些事才刚刚发生过一样。在讲述的过程中,她还用了不少比喻句与歇后语。比如,她说一群老年人在广场上扭秧歌就像“老牛踩场”一样;背锅老汉的腰,弯的像“筐系系”(筐子的手柄);讲打架时,她说被打倒躺在地上疼得打滚的人,像个“毛线蛋子”……
妈妈的比喻句用的实在是很形象,被逗笑的同时,也被她讲故事的能力给惊呆了。我想,我能写点东西难道也是她的遗传吗?可我觉得自己写的故事远没有她讲的那样精彩。她脑子里装着好多故事,关于她和爸爸几十年的人生经历,她都记忆犹新。我想,如果我能将它们都记录下来,并串联在一起,有可能会是一个有关时代变迁,悲欢离合的人生剧本。虽然有时候她讲的是生活的苦,但语言描述朴实的会让你忍不住去笑。
妈妈的故事里总也少不了爸爸的角色。爸爸去世才一年多,她还没有完全从悲伤里走出来,每次一提起,她总会流泪,惹得我也跟着难过。不管她曾经认为爸爸身上有多少缺点,而今她的回忆,已经将它们统统过滤,爸爸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变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人。我懂得,那是思念的魔力。讲起他们的爱情,她会流露出难以一见的羞涩神情。我知道,那个年代的人结婚早,初遇爸爸时,她还是“妾发初覆额”的年纪,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只知道那是她想看又怕看,想见有怕见的人。也曾有过“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情态。
跟她聊天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常笑她,怎么能把话听的那么离谱。她笑答:聋子听怪话,哑子吃菜瓜(苦瓜)。
这些年没有人管束我,我行我素的习惯了,可自从她来了以后就有人开始管束我。见我吃饭少了她会生气,训我那么瘦还减肥,身子骨太弱,万一有个病病灾灾的哪能扛得住;我反驳,我那是苗条,不是瘦;我是保持身材,不是减肥。
她看电视,我坐在瑜伽垫上一边陪她一边做瑜伽。看见我做一些柔韧性好、强度大点的体式时,她就开始数落我,说有那时间还不如歇会儿,那样凌迟自己就不怕掰骨折;我倒立,她大惊小怪地骂我是“碎先人”,是耍杂技,万一摔下来拌成个瘫子可咋办……
有时候被她叨叨的心里也会有些烦,可转念又想,现在有人管我,说明我还是个孩子,将来有一天她要是不在了,恐怕我也就老了……
天天在家活动量少了,妈妈提议将三顿饭改为两顿,并说我不必每天早上赶着起床陪她吃早饭,她吃完了会给我把饭留下,所以我就有了睡懒觉的机会。但下午饭肯定是我来做。
知道妈妈爱吃火锅,爱喝酒,隔三差五,我会做顿火锅,或炒几个菜陪她小饮几杯。娘两个喝起酒来,就像两个女汉子,每次碰杯,都会豪爽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怕她喝醉,我问她能喝多少,她毫不含糊地对我说,喝个一斤半斤的没有问题。我惊讶,边笑边逗她:这老婆酒量咋这么大呢,我二两就醉了……
两餐对我来说没有问题,但我还是担心她会受饿,每天晚上八九点钟时,我会悄悄溜进厨房给她煮个粥,或简单弄点吃的,端来时她都要跟我推辞上一番。睡前乘她看电视,我打来热水让她边看电视边泡泡脚,她不好意思的那个劲,好像洗脚水是别人家孩子给她端来的似的。后来,每天到了那个点,怕我再给她打洗脚水,就提前给我说她今晚不泡脚。为这些事我和她没少费口舌。我告诉她,人老了就要习惯接受儿女的照顾,养儿养女为的不就是养老吗!她却说自己又不是老的动不了,这些事她自己可以做。
我知道,妈妈这一辈子是习惯了照顾别人,由于她身体还算硬朗,又很少生病,平时很少有人这样照顾她。她告诉我,就因为我大哥经常要给她打洗脚水,所以她才不好意思常去我大哥那里住。
为这些事我们俩僵持不下的时候,我就对她讲:父母是子女现世的佛,就当我在敬佛好不好?百善孝为先,做善事会降福于自己和家人的,难道您就不希望我好吗?这样,她才渐渐地接受了。
转眼间,我与妈妈在家封闭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几天,面对解封,大家都兴奋地问什么时候才能上班,可我却有些眷恋与妈妈日夜相守的感觉。一上班,我又要开始忙碌,妈妈又将会孤独地度过往后的每一天……
那天我对她说,早知会有疫情就不该带她来,让她跟着受煎熬;她却说,幸好她来了,不然女婿抗疫,她在家里得不到消息,又会干着急……
作者简介:
杨岚,笔名陌然浅笑,陕西志丹县人,任职于宝鸡市某医院,口腔科副主任医师。陕西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渭滨区作家协会理事。作品发表于《陕农村报》《宝鸡日报》《秦岭文学》等。目前有散文集《奈何情深》、长篇小说《放手》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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